我的老师和我的学生们

我的老师和我的学生们


不知不觉间,我已过人生的不惑之年,在三尺讲台上奋斗了25个春秋,一路走来,酸甜苦辣,一言难尽。

自从师范毕业,走上教师岗位的那一天开始,我始终坚持不抛弃、不放弃一个学生,教育每个学生要先做人后成才,鼓励他们乐观面对人生的种种磨难,我之所以如此为师,要感谢我曾经的老师。

我小时候,一切都比较落后,物质生活十分匮乏,整个国家都处在百废待兴的时代,尤其是我的家乡,黑龙江省海伦市一个偏远小村落,更是落后的没法形容,没有电,没有任何接触了解外面的机会,我不知道什么是上学,什么是学知识。九岁那年的秋天,本该到了入学的年龄,如果是现在的孩子,都上二年级了,可我还在家里放猪。

一天,我把猪赶到学校前的荒地里吃草,然后迅速跑到学校,偷偷地扒在学校的窗台上,往里看,发现和我同龄的几个孩子,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老师在讲a,o,e,和b,p,m,f,

老师从窗户的破洞里发现了窗台外的我,急忙从教室里走出来,我刚想拔腿就跑,老师一把拉住我的小黑手,问我:“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不上学?”我没有回答老师的问题,就是低着头,用另一只手捻着花布衫的前大襟。这时,屋里的同伴们有嘴快的,就嚷着说:“老师,她是刘清山家的孩子,叫小杰。”老师不是本屯人,我不认识她,但是她认识我爸,因为那时候我爸是我们村里的支部书记。老师马上说:“这么大了,快点进屋上学吧,明天我跟你爸说。”就这样,我忘记了放猪的事,跟老师进了教室。

等晌午放学回家时候,担心把猪放丢了,会挨骂,谁知道猪却比我先到家了。

我看没了挨骂的危险,就斗胆跟我妈说了上午的事情,说我也要上学,我妈这才意识到,我该到了上学的年纪,就跟我说:“去找你老姨要两个本,要根铅笔。”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本屯的姥姥家,找比我大四岁的老姨要了本子和铅笔,还格外捡了一个舅舅用过的花书包,就这样开始了我的学生时代。

这位朱春云老师,成了我人生的第一位老师。

她教的很好,说好很好听,穿的也和屯子里的农村妇女不一样。她每次和我说话,都是像第一次在窗外的对话,很和蔼,让我不再害怕她。她从来不挖苦孩子,不笑话谁家穷,谁家埋汰,对待每一个孩子都有耐心。每天,告诉我们回家要洗手,要剪指甲,要洗头......

到了二年级,朱春云老师调走了,我的老师换成了本屯的于老师,他是一个只有二年级文化的老农民,不知道什么原因当上了教师。

我记忆中,他每天把要教给我们的生字写在黑板北头,把拼音标注好,拿一个小木棍做的教鞭,领着我们念几遍,然后就让我们自己写,接着,又在黑板的南头写一行字母,还是a、o、e、i、u、v,再在黑板的中间写上“人、口、手、大、小、多、少”因为他同时教我们二年级、一年级和幼儿班。

那时候一年级坐教室的南排,二年级坐在教室的北排,幼儿班的三个孩子坐在教室的最后面,这是个复式班,当时不懂,这个词是我上海伦师范读书时候才知道。

后面坐着的三个幼儿班的孩子,有我的妹妹,老师叫她们挂油瓶,就是不用考试,不在籍,不用怎么学习,只要上课不捣乱就好。

现在回忆起这个于老师,我不太喜欢,他讲完课就坐在讲台下的一把木质椅子上,卷起旱烟,边抽烟,边用手搓着他的没穿袜子的脚,然后就说起屯子里的事,这家柴火堆连着灶坑了,那家泔水缸挨着锅台了,谁家老娘们儿脑袋像个筐了.......

于老师家是屯中的头等户,家里又干净,又富裕,在那个年代,他家据说有一千多元钱存款,这可了不得。他家的老太太会接生,南北二屯的人都得敬人家三分,再加上他是本屯资深教师,不但教我和妹妹,也教过我的姐姐,还教过我的三个叔叔,当然,因他只有二年级文化,他也只能循环往复把学生从教幼儿班到二年级。

就在这一年,我的老叔考上了绥化师专,那个年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于老师经常在课要提起我的老叔,用他的事迹,鼓励我们说:“你们都好好学习,像人家刘佩臣,以后那是要住洋楼的,坐轿车的,轿车上的沙发可萱乎了,一颠多高,你们天天在这坐凉板凳为啥呀!”这是时候,我刚刚有点骄傲的心被老师的下句话给弄得有点尴尬,因为老师马上指着学习不好的孩子说“像你这样的,一辈子看不着后脑勺......”我担心这句话,给那个孩子带来伤害,担心那个被揶揄的孩子为此会恨我那考上大学的老叔。

我不喜欢他,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我们班级,总共十多个孩子,除了他的外甥,就是他的侄女,这样一来,好事就没了我这样外来户的孩子(我家是1970年下放到共荣乡万众村三队),即使我学习好,他也不让我当班长,为此我一直耿耿于怀,总认为于老师偏向。

这个于老师可能体罚学生了,体罚方法花样百出,记得有一次,暑假开学了,他知道了班级里有几个孩子,在暑假去南大沟洗澡了,他要严厉地处罚他们,他把那三四个男生叫到前面,面向学生站好,把他们的上衣扒下来,露出干瘪的小肚皮和皮包骨的后背,准备用绳子把他们吊到屋脊的大梁上,再用腰带抽打。

这是暑假前就说好的,如果谁去南沟子洗澡,就要严惩,因为我们的南沟子直通联丰水库,雨大的年景,水势非常凶猛,曾经淹死过人。现在想来老师也是为了同学们的安全,这就是现在的安全教育。

在没有把几个同学吊起来之前,于老师在那说教,说了一大堆话,我都忘了具体说的啥,只记得那几个孩子吓得哇哇哭,我们坐在下面,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最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真的把孩子们吊到大梁上,这次教训,我也不知道对那些那孩子是否还记得,我是一刻也不曾忘记。

他给我的记忆,没有知识性的东西,都是各种各样体罚孩子的方法,说三页纸也说不完。

现在想来,那个年代虽然落后,可也有让人怀念的事情,就体罚学生而言,如果现代的老师敢那样做,简直要被开除教育队伍,还得被家长讹诈的倾家荡产。

那个年代,家长总是对老师说:“这孩子就交给你了,要是不听话,你给我揍。”

于老师每天都会打几个孩子,或者用木板打手,或者用宽木板打腿肚,或者掐后脖子,但是不见一个家长来找学校。

说到此处,不是鼓励老师体罚孩子,但是适当的体罚还是要有的,老师的师道尊严是有必要维护的,现在的学校,有个别学生辱骂老师,老师都没有办法,一个跪着的老师,怎能教出站着的学生。

到了三年级,我们屯几间破土房的校舍不行了,大队决定盖新学校,因为我们村里没了村干部,此时我爸被调任外村工作,新任的村长,把学校迁到杨家围子屯,我不得不和同学们走到三里路以外的杨家围子上学。

我三年级的老师是一心二队的王家庭,他那时候有五十来岁,一个爱喝酒的瘦老头,因为家距离学校十多里路,骑个只有车轱辘和车架的破车子,每天都要迟到。老师想抄近道,就走田间地头和荒郊坟地,每谈到学校时候,裤腿上沾满了“鬼叉子”、树叶,满脚泥巴,我们就像一帮没有管的野马,疯够了,老师可也来了,没等上一节课就放午学了。

学校为了照顾王老师的吃饭问题,就研究给老师派饭,记得派到我家吃饭的时候,正是开春,准备种地,正是苦春头子,啥菜也没有,可把我妈愁坏了,我妈就换了一块大豆腐,用土豆干炖大豆腐,又卧了一盘鸡蛋,还炖了一个豆角丝粉条,特意请了本屯的二舅陪客,因为爸没在家,妈怕没有人陪老师喝点酒不好。我二舅本身也没有多少酒量,结果二人都喝得面红耳赤,下午我和老师一起去学校,老师已经醉的不能上课。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没有一个家长提出异议,都热情招待老师,尽管困顿的岁月里,家家没有什么好吃喝,但是,都竭尽所能,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再给老师装一瓶一块钱一斤的散白酒,这就是那个年代特有的故事,现在说来孩子们或许不会相信。

我的那些老师大都是民办教师,一年赚不到几百元元工资,还不给开现金,放到大队挂账,有很多老师干了一辈子,没有转正,到老了,穷困潦倒,看了让人心酸。

到了四年级,我们学校新来几位老师,是海兴高中毕业的“大学漏子”。他们的到来,给这个学校注入了新鲜血液,他们和那些老气横秋的老师比起来,那么有活力,有新的理念,有新的教学方法,就连穿衣服的样子也比老教师好看。

印象最深的是曹老师,他教我们的思想品德课,他从来不歧视那些差生,给他们鼓励。记得老师自己组织了一次考试,然后自己掏钱给同学们买奖品,每个人都有份,只是奖品的名称不同,我当时是班里学习拔尖的孩子,就得了优秀奖,老师给我发了笔记本,那上面有老师亲手画的竹子、梅花。

对于那些学习不好的孩子,老师为了鼓励他们,给他们发了进步奖,说他们有进步,如果好好努力,一定能有好成绩。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班里的差生,脸上绽放出自信的光芒,我想老师的这个举动会影响他们的一生,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立志,长大了要做像曹老师一样的人。

曹老师还给我们讲集邮,拿来他的集邮册,给我们讲每张邮票的故事,讲邮票上的天文地理知识,我们通过老师的讲解学到了很多知识,给我们闭塞的人生开启了一扇向往世界的窗。

记得我刚参加工作那年,我的学生中,有个男孩,幼年丧母,家庭条件不好,身体因疾病形成一个罗锅。刚刚分完班,我就把他找到办公室,和他聊家常,鼓励他好好学习,又分别找班级的有刺头倾向的孩子谈话,防止他们欺负他,歧视他。在班级收一些学杂费的时候,尽力照顾他。学校组织的勤工俭学劳动中,给他分些力所能及的活,(上世纪九十年代,学校勤工俭学多,每年秋天,我要带领孩子们在地里扒苞米,削甜菜,割黄豆,)比如在地头看车子,看书包。

这个孩子在初中毕业后,虽然没有考上海伦一中,但是去了海兴高中,后来考取了黑龙江中医药大学,现在已经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

我们班级还有个很优秀的孩子,父母离异,孩子思想波动大,在那时候,离婚率没有现在这么高,父母离异的非常少,尤其是他父亲因为在舞厅结识了不正经的女人,抛弃了孩子和母亲,孩子在班级抬不起头,我始终鼓励他,告诉他:父母的事情我们干涉不了,只能好好学习,提高自己,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以后有出息,有能力照顾母亲。这个孩子后来考取了东北农大,现在是某地级市一名优秀的公务员。

我的另一名学生,当时家庭生活非常困难,家中姐弟三人,个个都上进,三个孩子上学,压力很大,我把微博的工资拿出来资助他们兄妹。

当时,他父亲为了节省五元钱车费,来海伦看读高中的孩子,骑自行车走160里路一个往返,那时我的工作已经调到现在的海伦四中,每次他父亲来海伦就到我家,我赶紧给他弄些吃的,再给找点穿的,能帮啥就帮一把。用她父亲自己的话说:“我总找你借钱,都不好意思张嘴了。”还说:“我自己算了一笔账,供完这三孩子上学,饥荒要19年后才能还完。”我说:“不怕,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一切会好起来!”后来这一家三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我的这个女学生现在是大学老师,真是令人欣慰。

这样的故事太多了,我从教25年来,一直奋战在教育第一线,教过的学生成百上千,最早教过的孩子已经有四十岁了,他们已经成了社会的中坚力量。我没有具体统计过有多少孩子考上了大学,即使没有考上大学的孩子,他们也通过自己的努力,在不同的岗位为社会做着贡献,成了一个对社会,对家庭,对自己都负责的人。

当下社会,老师已然成了最高危的行业,最受社会诟病的行业,常常听到有人说“老师最该杀!”这话听起来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老师每天如履薄冰,谨小慎微。甚至失去了老师该有的尊严,太多的艰辛难以言表。老师队伍中或许有些无良之人,但不能代表所有人,还望社会各界对老师多一些理解,少一些埋怨,家长和学校共同努力才能把你的孩子塑造成栋梁之才,教育兴才能人才旺,人才旺才能国家强!



黑龙江省海伦市第四中学

刘显杰

2019年1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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