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一座向往已久的陌生城市就像是一个充满美好幻想的情妇,对于段毅来说亦是如此。
大学刚毕业的他毅然决然的来到了这座一线城市,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有的只是一腔热血,有的只是不到两个月的生活费。
一切对于段毅来说都是神秘与未知,但他喜欢这种感觉,从小时候开始,他厌恶村里的那些粗鄙之辈,厌恶那片半个小时可以转个圈的土地;即使到了大学,他还是厌恶,厌恶身边那些没有宏图大志只知道谈情说爱的学生,厌恶把“老师”这两个字玷污了的那些人。
所以,他认为自己的人生目标就是“逃离”,逃离没有意义的人生,逃离无趣的人和事。在他眼里,这些人以及他们所做的事情让他不屑,他始终没有把身边的人当回事,只有他自己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出行那天,段毅是一个人,他没有同伴。
爸爸的一再嘱咐在他心里产生的旋涡让他不适:“我堂堂大学生还赶不上你这农民?实在担心那你多给点钱啊?”,他对爸爸说:“你放心,外面混不好我还不准备回家呢”,他坚持让他爸爸把他送到离村十公里的公路后返回,他只想让他赶快离自己远点。
转了一次车之后就搭上了到这座一线城市的汽车,当他躺在车上的时候,他想:“啊,我终于自由了,我要去到一座干干净净的城市,去实现自己伟大的梦想了”,他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上下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如,他幻想着自己的未来,那未来就像是他踩着所有现在碰到过的人身上一样,人们都仰望着他,伴着这种幻想,他缓缓沉睡。
睡了两次,醒了两次之后他终于到了这座梦寐以求的城市了,看着车站拥挤的人潮,段毅感觉身上的能量是无限的,拖着行李箱背着背包,看着身边陌生的街道,陌生的面庞,什么他都想多看两眼,本来车到站还是下午,转眼之间已经天黑,随便找个地方吃了点东西之后,他选了一个较便宜的带电脑的旅馆住了下来,身上的钱不多,明天他得先把落脚的地方定下来,在租房网站上,他找了很多便宜的房子,记下了房东的电话,明天再去买张电话卡,一切安排就绪。第一次单独出门打拼的他,在神经高度紧张和微微忐忑中入睡。
段毅找到了房子,临近市中心,隔断间,房间中紧紧的放着一张小床,一张小电脑桌,一个小衣柜,除此之外再也放不下一张凳子,床与电脑桌或衣柜之间的距离也只刚好放下一双拖鞋,一扇很小的窗子开向过道,过道两边都是这样小小的隔断间,两个人同时通过时还有些勉强,过道最里面的左手边是一个公用卫生间。虽然居住环境如此恶劣,段毅却很享受,他觉得在这座大城市里,他总算有了一处落脚之地,没有人管他,他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感到很自由,这正是他一直希望的。
孤家寡人的城市里,在这弹丸之地,他很用力的呼吸着,享受着这种只有他自己懂得的快乐。
虽然房子环境不好,但是把押一付一的房租给了房东之后,段毅身上的钱只够他生活不到一个月,他首次感到了生活巨大的压力,之前在学校,虽然每个月生活费真的只是“生活费”,但是每个月,他爸爸总是会打钱到他账户,偶尔迟了几天打钱给他,电话那头的爸爸轻言细语地叫他先向同学接济几天,他的埋怨简直要从胸腔喷涌而出。
段毅没有时间待在过去,他必须抓紧时间找一份工作。他想起小时候不小心落到了水中,喝了一肚子水之后,他靠着岸边的一丛杂草挣扎上岸,现在他就有这种落水的感觉,而一份工作就像那一丛草。
段毅大学本科学历,学的是管理,虽然大学浑浑噩噩的过去了,但是在他心中他找的工作起码是个基层的管理岗,现在他就是向着这个目标投简历,他投的职位大概是:储备干部、人事管理、行政管理,大部分简历石沉大海,少部分的面试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谈着谈着就要他去做销售。他找工作积极认真,每次都仔细看公司的介绍,认真准备,但是现实却是那么的冷酷,他觉得好像是什么地方出了些问题,但是他始终想不通是为什么。就这样,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剩余的事情就是躺在他那个小房子里,不是在投简历,就是在等面试电话,时间从他杂乱无序的思绪中溜走了近半个月,他还是一无所获,想着身上剩下的钱,他感觉它们不像是轻飘飘的纸,而是一座小山丘,压上了他的背。
既然那么多公司招聘销售,他决定去找一份销售工作,有工资,就不用再担心没钱吃饭的问题,最终他找到了一份在商场卖电脑的工作,他觉得卖东西也分很多种,起码卖电脑显得高端。第一天,他站在商场的门店前,像是一个微笑的木头人,同事过来跟他搭话,别人问一句他说一句,等同事们都觉得没意思了,也就不再找他说话。他一个人方方正正的站着,看着同事们说说笑笑,看着他们紧跟着刚进门的客户后面推销,听他们说怎么坑那些老年人买电脑,在不懂行的人身上赚了多少钱,他感觉有些看不起他们。段毅就这样站了三四天之后,店长实在看不过去了,叫他去找人推销,他坚持不去,他们起了争执。他感觉到,店长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怜悯。他走了,没有跟任何人说,没有拿工资,就那么走了,同事们都说:“现在的大学生真是……”。
段毅从电脑卖场离职之后,生存压力更大了,每天都要想想怎么花更少的钱以及剩下的钱还够几天花的,现在这个小房子不能带给他自由,给他带来的只有窒息的感觉。他总是很在意对错,他总是想站在对的、正义的那一边,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他不知道怎么去解决这些问题,但是他的生存问题却必须由他解决。
他从来不知道时间是这么的难熬,因为他的简历投出去再也没有了电话,在绝望与欲望、感性与理性的罗网中,段毅感觉头脑中的全是浆糊,他想到自己还没有好好看看这座之前认为是完美的城市,想到这一点,他立马洗了个头发,出了门,他漫无目的的走着、看着,当初的那些美丽幻想现在却是满目疮痍,他看着那些高楼大厦、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当初陌生的如今显得更是陌生,他真的落下水了,而这次,他知道,没有那丛稻草了。
生活就像百花齐放,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继续,段毅后来想了些什么,具体经历了什么我们无从得知。听说他后来在一个酒店做服务员,因为这份工作包吃包住,但是他也没有做多久,离开的直接原因是因为他与主管人员大吵了一架,他认为他们蛮横、欺压良善,他走的时候,口袋依然没有多少钱。大概是因为他对那座大城市失去了信心,他买了一张回家的机票,他从来没有坐过飞机,机票花去了他身上剩下的近一半的钱。
农村里,出门工作的,还没有到过年就回家的,大都是在外面工作不顺利的人。回家的最后一段路,段毅是用走的,看着旁边熟悉的稻田、湖泊、水牛、土地、树木,他越走越快,感觉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顺着羊肠小道走到堤坝上,隔壁的大婆扛着锄头带着草帽迎面走来,一位饱受岁月沧桑的老人,看到他,热情的寒暄,熟悉的乡音最具穿透性,从小到大,段毅还没有好好的主动叫这位老人一声“大婆”,他的泪滑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