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过去了,憋了一天的泪终于在《丢了你》的歌声里掉下来。
我已经想不起最后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那时的你是什么模样,那时你都和我说过什么……最后我们拖着行李在等电梯下楼时,你是不是一个人扶着门框跟我们轻轻地说“慢慢开”?
我怎么能给忘记了呢……
我记得那次我犹豫着没有跟你合影。
以前会,是想留住和你的记忆,后来不,是担心失去你……结果疫情一严重,非必要不离莞,我就真的失去了你。
没能陪你过最后的生日、最后的新年,甚至来不及在2021年见你一面。
去年离家那会你的状态似乎还给我幻想,我还可以多叫你更长时间的“爸爸”,你还能开车来高铁站接我们,还能送我们去高铁站坐车……
这次回去送你,从高铁上下来,我仿佛又听到你打来的电话,问我下车没?从出口出来,在面朝着我寻找人的脸上我好像看到过去,你也是其中一个。
我紧了紧你宝贝孙女的手说:“从今以后,再也没有爷爷来接你了。”
我回来了。
你躺在祠堂的又红又绿的布下面。
我想看看你。妈妈帮我打开了那层布。
你紧闭着眼,青黑着脸,两颊凹陷,银纸压在你的嘴上,我真想把它抓起来丢掉。
用妈妈的话,以前你会出远门,但是总会回来,这一次,就真的不回来了。
多么希望你只是睡着了。
送你去火葬场前,那个一张口总让我错以为你就在亲朋里的伯伯,他打开把你和我们隔成两个世界的布,让两个儿子给你喂饭,并且要说“父啊,你喂我大,我养你老”。
我在他们身后泣不成声,你才60岁,我还来不及养你老呐。
那个伯伯让我改口叫你“父”,说过世的很应该这样叫。
可是……我嘴上叫你“父”,心里一直叫你“爸爸”……就连跟着你的棺材送你的那条路上,我也不想叫“父”……看到装着你身体的棺材上了车,从此分开,作为长媳妇,我得带着所有亲人返回祠堂,我跪在地上哭到手抓不住老人帮忙折的草。
我不舍、不甘、不要你走啊。
在家里。在吃饭时。
弟媳妇说,你跟来探你的同事骄傲地说:“今年我媳妇给我打了几万。”如果不是确诊癌症,你还一直刻苦工作赚钱帮补,好不容易尝到被儿子儿媳赡养的味道。
在你和妈妈的床上。你走了,我睡你的位置代替你陪她。
妈妈说你在最后的日子里全身痒和疼,吃不下东西,叫你吃饭,你躲在被窝里说等你忍过那一阵痒和疼。
妈妈说你身上没有一丁皮肤是好的,一直起气泡,痒,破烂后变成黑斑。脚底是肉皮红彤彤的不敢碰地,脚趾头流脓几天就是一盒创口贴。
妈妈说你手上的筋变硬,手指头无法收放,无法拿筷子端碗,无法取出药片。
妈妈说你对她说“我努力忍,看能否多活几年”也忍不住问她“我到底还能不能活命”。
妈妈说你一夜经常跑厕所或睁着眼睛。
……
我抓过妈妈的手,问她是不是已经做好你会走的心理准备?她点点头说:“他太痛苦了,我又帮不了什么。”
那一刻我知道你的离开是一种解脱,随后是强烈的自责,我居然不知道后面的日子你会是在如此痛苦里煎熬,电话打得不够。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听到你电话和语音。
清理你的遗物,我看到了你的病历,那个你说早就丢掉的病历。
“陈宏泉”,我盯着这三个字,想起他们去办理了“死亡证明”,顿时难过得无法抵抗。
旁边是59岁,还没到说死的年纪,却从此阴阳两隔。
你没有想过会走得这么突然,所以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给妈妈,给我们,我甚至没赶到见你最后一面叫你最后一声。
小儿子处理各种事宜。没有银行卡密码,只好把你银行卡里的钱关联到你微信上,通过微信转到我微信上,我再打到妈妈银行卡。
我盯着你发的信息,虽然明白,却当你还在。
几天前梦到你,醒来发现是场梦,在厨房煮早餐哭得稀里哗啦,想到妈妈一觉醒来发现你不在一定更是难过,于是哭得更厉害。
我说清明回去看你,才不管什么非必要不离莞。
但是,万万想不到是给你过清明。
爸爸,在没有疼痛的世界,你若想我们会怎么做?
就是好想你……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