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停电算是比较稀奇的事情,偶尔碰上了,咱们四周一般也不会是一片黑暗,而是一块块或大或小的荧光以及荧光笼罩下的脸。想想还挺吓人。如果不幸电量不饱满,赶在来电前堕入黑暗,一下子与世界失联的感觉还真叫人有些无所适从。可细想一下,长久以来,我们到底是与哪个世界失联了?
小时候村里面一到夏天就三五不时地被拉闸限电。一到停了电,就能听到左邻右舍的孩子们的鬼叫----兴奋的情绪居多。我们那时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兴奋需要抒发,狂风暴雨袭来的时候也能听到我们的鬼叫。
自家右去四户便是一个小卖部。这是一栋在砖混房中佝偻着的土墙屋,由水田中挖出来的方泥块混着稻草砌成,刚落成的时候它应该也是整肃而挺立的。随着风雨的侵蚀,外墙逐渐变得坑坑洼洼,整个形象也不可避免地畏缩起来。
屋子左进有两个组合在一起的立柜,其中一个是靠墙的,和摆在前面的小桌围成了一个四方,只有小桌旁留一个口容人进出,很有一点秩序井然地样子。现在想来,这小小空间最多不过6个平方,可在幼时的我的眼中摆在厉鬼上的这些小玩意儿可当得起琳琅满目这个词了---一毛钱两片的辣皮,一毛钱两颗的咖啡糖,五毛一个的牛角包居然还是带奶油的……感觉一块钱都能买不少东西。
停电之后,小卖部里面的冰箱没法运作,为了避免化掉,老板会将冰棍减价处理。而这个时候家里面也会乐意给我块把钱去消费一把。我最喜欢的是红豆的。
有时候停电的晚上是有月亮的,我们就会把竹床搬到门前空地上乘凉。通常去买冰棍的人选是这样表决出来的——妈叫姐去,姐朝我一看:“你去!”此所谓:大懒推小懒,小懒使唤丢丢懒。
于是我捏着钱快步走在乡间小路上,周围其实不太安静,远处池塘里的蛙的“呱呱呱呱”和跟前草虫儿的“吱~吱~”相互唱和,但这时候的主角是我的拖鞋打在脚后跟的声音——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不过在这种自己吓自己的氛围中,我走得倒是挺快。小时候比较怕黑,我就尽量拣着月光覆盖的地方走。走的时候我还会特意去设定任务,比如每一步要踩着自己影子的几分之一。实践证明,在这种自己设定的游戏中较真一定程度上可以分散注意力,恐惧感也被冲淡了几分。
就这样紧一步,慢一步地好容易捱到了小卖部,在老板蜡烛的指引下拿到了冰棍,心情稍稍放松了些,可我又得返回了。在走夜路的时候放声歌唱应该是个共通的化解恐惧的办法,所以我一手拎着冰棍,一手用力摆着,嘴里喊着不知名的歌,歌词多半是记不全的,所以到了后来纯粹是大声哼哼。有时候一朵云悄无声息地飘过来,遮住了月光,眼见周围的黑暗就要把我扯住吞没,我撒腿狂奔,把哼哼声远远地落在了身后。飞奔回家后我就坐到凉床上喘气,心里还带着丝丝劫后余生的喜悦。
吃冰棍的时候我会一手拿冰棍,一手用碗接着融化滴落的甜水。吃完冰棍再把甜水一饮而尽——一点儿也不浪费。但这样就没法赶蚊子了,所以我坐在大人旁边,听他们说话,他们手里的蒲扇会给我送来阵阵凉风,时不时拍走我身上的蚊子。有时候他们会讲一些老掉牙的故事(我们称之为传家故事)——大抵是小孩子(两兄弟)的父母不在家,晚上没把门锁好,结果山里面的野人装作外公把弟弟吃了但哥哥机智地熬到天亮设计将凶手干掉的故事——大人们为了吓唬小孩子还真是不择手段,连如此血腥恐怖的故事都能编的出来。
故事听多了渐渐地就变成了背景音,我就盯着成群结对的萤火虫,看他们去向何处;又瞧瞧月亮,将上面的纹路想象成一幅幅诸如吴刚砍树的图画;但我的目光更多地还是投向黑暗的那一头,心里痒痒地想知道那里有些什么,好像刚才被黑暗吓得不轻的是另一个我。未知的事物是多么令人恐惧啊!却又同样地令人着迷。我们都是这样战战兢兢却又兴奋地往前走着。
所以呢,停电了不要茫茫然。想想我们还有月亮啊,还有那闪烁的星斗,还有我们急需抚慰的躁动之心。凡俗纷扰,心里总得有一块自留地,培育一些纯净的果实,不是么?常与世界对话吧,这诗意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