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那间老屋

      眼前是川流不息的车辆,来来往往的人群,耳边汽车的轰鸣声、人群交谈的声音不绝于耳,鼻尖萦绕着路边咖啡店飘来的蛋糕和咖啡的混合的香甜味道,擦肩而过的女士香水味和似有若无的汽车尾气的味道……居住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中,我常常在被窗外的鸟鸣声叫醒的早晨、城市华灯初上的晚上和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年少时曾住过的那间老屋。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年少时的的记忆,我能记得的很少。年少时住在外婆家的时间比较多,偶尔回去老屋,虽然住在老屋的时间不多,但是和老屋有关的记忆几乎算得上我少的可怜的年少时期记忆中浓墨重彩的部分。它们总是在不经意间涌出,画面仍然鲜艳明亮。

      我仿佛又坐上了爸爸的自行车后座,从那条黑乎乎的柏油路上穿过一个下坡,转入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路上会经过一个小池塘,池塘的边缘常常长着一层铁锈红色的浮萍,看起来不是很干净。池塘旁边的小路边长了一丛翠绿的竹子,竹节细细长长的,我很少见到竹节长得这样长的竹子,总想着什么时候可以折几支用来织毛线,到最后这个想法也没有付诸行动。池塘前三五户人家,一排红砖房子,那时住土坯房的我很羡慕这几户人家的红砖房,每次经过他们家门前,乘着爸爸和他们打招呼减速的时候总会伸长脖子往里看,想看看里面和我家的土坯房里面有什么不一样,每次看完都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堂屋中间摆着一张木桌子,靠墙壁排放着几把椅子,墙壁白白的,但是每次经过仍会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过年的时候他们家门前还会有一个用土堆起来的小土包,上面插着已经被烧完的香,只剩下木梗还在上面。那时很好奇这个是干什么用的,总想问问爸爸,但是心里又觉得好像有什么禁忌,一直也没敢问。从这排房屋尽头转过去,是一条笔直的小路,一边是一片田地,有时经过地里一片灰扑扑的,种下去的种子还没发芽,有时候经过,一片绿油油的幼苗便映入眼帘,有时候是已经长的异常茂盛的作物了。有时候种的花生,有时候种的黄豆,有时候种的是棉花。小路的一边长着茂盛的荻草,这种植物似乎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春夏时节它们仿佛一夜之间就长成了茂密一丛,随着气温日渐升高,大有要将道路淹没的趋势。经过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担心会被它们带有锯齿的叶子划伤。到了秋天便会长出高高的一支一支的荻花,灰白色的荻花在风中摇曳,那时候喜欢把荻花折下来拿在手里甩来甩去,让上面的花絮飞出去。再往前,就是一片竹林,另外一边是一排长得像夹竹桃的树,开除淡紫红色的花,小时候被告知这种花嗅一下鼻子就会被“吃掉”(当时理解的被“吃掉”就是鼻翼被吸在一起,不能通气了),对于这种骗小孩的话,年少的我竟然深信不疑,每次经过这里,都屏住呼吸,担心鼻子被“吃掉”。旁边有一户人家,大门常年紧锁,门头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军属光荣”。经过这里之后就能看见我家那一排的房子,这一排的地势比较高,一个小坡下面还有一排一排的房子,家家户户门前都种了各种各样的树木,家门前一律平坦宽敞,不下雨的时候地面是浅黄色的泛着白,被雨水浸湿后,地面便变成了深褐色。

         自行车还没到家门口,我便大声的喊妈妈和弟弟,这个时候就能看到弟弟晃着胖墩墩的身体,趴在有他半人高的门槛上,艰难的抬起他的小短腿骑在门槛上,再抬起另外一条腿然后晃晃悠悠的跨过屋檐下的小水沟跑过来。爸爸将自行车停在门前的空地上,一把抱起弟弟,一遍逗他一遍进屋。

         这一排一共有六户人家,一排都是土黄色的土坯砌起来的房子,盖上黑褐色的瓦片。我时常好奇土砖砌起来的房子怎么能经历更吹雨打呢?后来才知道它们之所以能经历风吹雨打不倒,是因为隔一段时间就会被修葺一番:补补墙,盖盖瓦,整理一下房前屋后的水渠。家门前是一小片竹林,旁边还有两棵高大的泡桐树,开出的花像一大串一大串紫色的铃铛,凋谢的时候风一吹就会整朵整朵的掉在地上,紫色的花朵变成了浅褐色,再过不久就能结出圆圆的果实,树下放着爸爸叔叔他们用以前石磨的磨盘堆砌的小石桌。正对着小石桌的便是我家的大门——两扇高高的天蓝色的木门,旁边靠近屋檐的地方立了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面放着房间电视机的天线。两扇门中间是一个到爸爸小腿高度的白白的大理石的门槛,门槛的上面长年累月被磨成光滑的弧形。门槛里面是堂屋,四面的墙壁被涂成了白色,屋顶是木头的房梁,再上面就能看到黑褐色的瓦,中间一块被换成了透明的“亮瓦”,正午的时候太阳会透过亮瓦在地上留下一块光斑。大门正对面靠墙摆放着一个木头的条桌,上面放着两个红色的金属开水瓶,依稀记得上面写了“囍”字。再往大门的方向,下面放着一张四方桌,右手边靠墙摆着一排(隐约记得是四张)木头椅子,条桌、四方桌和椅子都是和大门一样的天蓝色。从条桌左手边的门进去是厨房,厨房的左手边再转过去进门是房间。对于厨房和房间的记忆,我已经很模糊了,只依稀记得厨房里灶台的样子,房间里有一台黑白的电视机,小小的那中,小时候看电视看着看着画面就会花掉,伴随着电视发出“嘶嘶”的声音,这个时候我们就会有一个人跑到外面转一转挂着电视机天线的竹竿,边转边问“好了吗好了吗”,直到听见一声“好了”便又兴高采烈的跑进去继续看电视。对于转天线这件事,也是我们童年时期的乐趣之一,我和姐姐以及后来大一些的弟弟都喜欢抢着去,听见那一声“好了”,就莫名感到开心和自豪,因为电视架是因为自己才好的。电视机旁边的窗户外面正对着那两棵泡桐树,另外一边的窗户正对着后面的菜园,菜园上面是一大片竹林,竹林和菜园之间有一片空地,种着一个长得十分茂盛(到现在我也没有见过那么大那么茂盛)长得像一个大球一样的的栀子花树,每当栀子花开的季节,远远看去仿佛一个巨大的绿球上面点缀着白色的波点,整个屋子都弥漫着栀子花清香的气味。

       天气好的时候我和姐姐弟弟有时候会趴在门栏上伸着脖子往外看,有时候会将门槛当马骑,在上面玩的不亦乐乎,偶尔会在外面的石磨上面玩蚂蚁。下雨天雨水会从屋顶流下来顺着水沟流走,等雨变小了,顺着屋檐流下的滴滴答答的水滴能把屋檐下的水沟砸出一个个小坑,门前磨盘上的小孔里也会灌满雨水。天气冷的时候屋檐上挂着一根一根的冰锥,随着正午温度升高,便能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冰锥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下雪的时候,黑色的屋顶上面积了一层白色的雪,然后慢慢融化,滴答滴答的从屋檐落下来,门前的磨盘上面也铺满一层白白的积雪,我们会在上面堆一个小雪人。

       记得有一次晚上爸爸妈妈出门去讨钱,我和姐姐还有弟弟在家,晚上开始下大雨,雨滴打在屋顶的瓦片和窗户的玻璃上,噼里啪啦作响,我和弟弟很害怕(后来想想,姐姐当时肯定也很怕),弟弟开始哭,姐姐一边哄弟弟说不要胡哭不要胡哭,一边抹黑伸手去开灯,但是电灯的开关接头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姐姐被电了一下,吓得灯也不敢开,三个人坐在床上一起哭。幸好过不久雨就停了,爸爸妈妈回来了,把漏电的地方修好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回去老屋间隔的时间越来越久,从最开始住在那边,到后来经常回去,再后来偶尔回去,再再后来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去。每次回去爸爸妈妈都会把房屋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然后它又恢复了我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渐渐的,慢慢的,我经过那丛长在池塘旁边有着长竹节的竹子时,我再也不会产生要折几支回去用来织毛线的念头了;经过池塘前面的那排红砖房我也不会再羡慕他们的红砖房,更不会伸着脖子往里看了;路边的田地从原来的的种满了庄稼到后来被野草占领;荻草仍然茂盛的生长着,但是我不会再去折荻花拿在手上玩;那一排长得像夹竹桃的植物开出的紫色花朵我有时候还会摘几朵;那个门槛弟弟也不用再艰难的爬过去,我们也不能再趴在门槛上看经过的人;看电视也不会再出现要去外面转天线的情况,门前的磨盘再也没人理会......

        时间仿佛被人按了快进键,一切都在飞速的后退。最后,老屋因为年久失修,终于在一次连续几天的大雨之后倒塌了。再次回去看望爷爷的时候,原来老屋的地方只剩下一片废墟,依稀还能看出原来的样子,屋前的磨盘和竹子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屋后的那颗栀子花树仍然还在。再后来,由于修路,附近的邻居都陆续搬走了,爷爷也搬到新房子去了。老屋那边便再也没有回去过,听妈妈说门前的石磨不见了,屋后的那个栀子花树,因为无人看管、虫害等原因,也死了。只有门前的竹子和泡桐树倒是还在,它们本来就是长在那里的,没人管也仍然生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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