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惑之诗(组诗)
小寒
雨水唠唠叨叨,
像在为死去的人,争一个墓穴。
我知道,活着时,
他们模拟桑枣、杨梅和柑橘。
我知道,他们还在——
所谓的存在,只是等一场大雪。
北方已纷纷扬扬,
南方的人,早就藏在被窝。
2018-1-5
回家
我在酒里沉沦,不是一天、两年的事,
我跟雪交往的时候,他们还在
讨论一个、或者几个女朋友的事。
我们的事都不大,只是为了
迎合那些故事里的人物,
比方说,小芳、丽丽,隆胸的小李。
我在衰老,她们
也在脸上,涂抹一种叫青春的
药膏——她们不敢在岁月面前卸妆。
我们都在河流面前,
保持自己的流速,相对于中年
它的方向,已经是我所能期盼的彼岸。
时光啊,它流啊流
它截断了念想、悲伤和欲望,
它带领我们回家。
2018-1-7
枫子说
我一直对叙述保持敬畏,如同和你的对话。
很长时间里,我相信生活可以委婉得,像一首歌,比如你唱的“越过山丘”。
但现实总是坚硬得像块石头。
我已经和道路,或者理想做过许多尖锐的斗争。对此,我不想再重复那些无趣的、无聊的、无所谓的游戏——那些女人、生活和世界给予的空洞与茫然。
今晚,我不想写诗。
诗歌是鲜花,插在我这坨牛屎上。
有二十年,对这朵鲜花,我感情的付出超过一切,哪怕儿子。
儿子是什么?
是花朵——那是教科书说的。
是兔崽子——那是一个父亲说的。
是亲爱的,比所有爱的都亲的——那是我说的。
我说这些话时,就是个傻子。
更多时候,我是个疯子——
枫树底下成长的孩子。
我的疯狂像它的根须一般蔓延。
我的生命却像枫叶一片片凋落。
这是我的宿命。
也是你的。
他的。
2018-1-6
大寒
草枯为亡。
一头羊的善良,体现于温驯、奉献,
心甘情愿,做你的盘中餐。
心死为寒。
一头狼披上羊皮,他的懦弱
与卑躬,不过是可怜而可恨的伪装。
大寒之后立春来,映山红漫山遍野开放。
只是羊,再也找不到。
2018-1-19
他对弯曲的事物怀有天生的警惕
我要克制自己,像木头一样
保持和火焰的距离。
你软的时候,我可以握住你的腰,
你硬起来像河流。
他对弯曲的事物怀有天生的警惕,
他从不承认自己是废物。
她对此一目了然,
第二眼,她打开内心沸腾的热情。
他们以为一场雪就可以
掩埋世界的罪恶——多么无知!
世界有几种颜色?
你我不懂,他她茫然,他们瞎了眼。
而我们即使明了这一切,
也装得像一个傻子。
2018-1-21
鸟人
——致D鹏
我们都是有翅膀的人。
你藏好自己的羽翼,而我却想割掉。
季节的风,给树木染几种颜色。
我等心上重生绿,而你要抹去身上的黄。
我们都是木讷的鸟。
你在原地盘旋,我飞了一圈,回到你身旁。
这个冬天不适合飞翔。
我们唯有脚踏实地,一步步,走向悲伤。
2018-2-2
干杯
——致柠檬
今夜,我最大的安慰来自于你,
——你博大的胸怀,
——比胸怀还大的酒杯。
我不在意你的赞美虚情或真心,
——只要你的脸颊绯红,
——只要你说:干杯!
一杯又一杯,我把酒当做水,
——把自己当做酒鬼,
——把诗歌当做这世界的墓碑。
2018-2-3
立春
我有一个儿子,他肆意、张狂,目中无人
他把我的坏脾气,和那些不合时宜的习惯
学的惟妙惟肖。对他,我没脾气,只悲观
我是个失败的家伙,对儿子不敢奢望苟同
只希望他健康成长,不要写诗弹琴或歌唱
不要学文弄武,哪怕学门手艺,作为专长
生活是什么模样?无外乎阿谀奉承或坦荡
无外乎雪花渐渐消融,梅花却在树上张扬
季节影响人的情绪,但改变不了气候冷暖
比如立春,带来明快的心情和放纵的温暖
我即使不相信它的寓意,内心也满怀期望
我希望萝卜长得肥硕,空心菜能随遇而安
2018-2-3
在枫树底写一首歌
我有两个影子,一个在外乡,
一个在故乡。
他们,一个叫孤独,一个叫感伤。
我会两首歌,一首给亲人,
一首给朋友。
给最亲爱的,只在心底默默吟唱。
我是个诗人,他们叫我疯子,
他们叫我傻子。
我写下一首首诗,把他们赞扬。
我知道活着有些凄凉,一边是生存,
一边是死亡。
我只希望在死之前,还能坚持那一点点善良。
2018-2-18
惊蛰
雨水收走人世的苍凉,
留下暖,给那些
柔弱的草木和卑微的人。
桃树粉红,油菜黄。
万物回归
个体的绚烂色彩。
燕子南归,蛰虫出。
生命再现
不屈不挠的活力。
造物主是公平的:
有黑暗,也有光明,
有死亡,也有新生。
2018-3-4
写在四十岁
我有过青春
即使它阴冷、潮湿
仿佛一场磅礴大雨之后的满地泥泞
——却很美好
我有过爱
即使它悲伤、绝望
而我就像一匹走不出沙漠的独狼
——却很美好
我有过诗
即使它颓废、荒凉
发出细针落在地上的声响
——却很美好
这些美好
我有过
就足够
现在,我该把青春交付给儿子了
把爱也都给他
我就在一旁默守到老
这也很美好
2018-3-7
写在霍金离去之日
又是死亡的话题!
——死亡,何时沦为如此廉价的词语?
宇宙有多大,
我没见过。
只要它容得下一具漂泊的肉体,
和张扬的灵魂。
我——可以允许它比我的鼻子大一点。
我的鼻子有两个黑洞,
一呼一吸。
吸进去的是生机,
呼出来的——
不是死意,却是让人窒息的气体。
我们终归离去、分解,化作一摊烂泥。
就是你踩在脚下的,
稀松的,腐烂的,扶不上墙的
——一摊烂泥。
但——不用纠结,
它——不死不灭,
即使形成无数脚印,
像夜空闪烁的星辰。
依然是你:
——我的朋友,
——我的兄弟,
——我的亲人。
在我大脑永生。
——哪怕我的手脚没有力气,
——哪怕我丢失身体。
2018-3-14
春分
何必要春分
若世间娜妮统有一张桃花的面
好看否
何必
那些落在地上的善跟恶被一场雨
抹去痕迹
何必在意
何必何必
吃酒的人否管它日长夜短
2018-3-20
可以作诗一首
可以饮酒,切莫辜负肥肠大肚。
可以喝到酣醉,只要酒杯盛得下这尿不尽的雨水。
可以被忽视,如你所未见的桃花,长在后院,光棍一枝,却兀自开放。
可以谈论前世或今生,无论太白还是东坡,都不如一个自在的你。
可以对牛弹琴,那牛的生殖器胜过高山流水。
可以张牙,但不要舞爪。
可以跟风花问候雪月,肉体背叛,灵魂忠诚。
可以死啊死啊的,其实嘴巴张开的角度小于放屁的肛门。
可以歇息了,趁着还能对影成三人,孤独无处插足。
可以像家中老父,人称张主任,年近七旬,依然种菜、看戏,做个俗人。
2018-4-13
霸王别姬
我有江东子弟八千,但美人
独一个。
请你们允许我,尚存雄心壮志之时,
保留那一点对美的忠诚。
我历经战争,背叛,和道德的责问。
现在,只想要一份宁静,如果死可以达成——
我愿和她一同离去。只望人间没有阻隔
情与爱的河流,世上再无霸王和纷争。
2017-4-17
站在街角看过去
那年十岁,我小学四年级,
随着浩荡的游行队伍,走过街角,
看到路旁的成年人,比孩子还
动情地挥动手臂,嘴里不停喊叫。
二十岁时,还是这个街角。
我高考落榜,很想让行人分担
我内心的悲伤。他们却只管行走,
跟工厂里的机器,没什么两样。
转眼三十而立。祖国辽阔的
大地,却无一块我可立脚之处。
我回到这个街角,看到许多
和我一样的人,四顾茫然。
现在我已四十,激情早被掏空,
只剩下一颗木偶般跳动的心。
从街角看过去,那些匆忙赶路的,
是我。那些面无表情的,也是。
2018-5-1
情书
唯有心死,才知年少的任性与妄为
是对爱的亵渎。
唯有如此清澈的月色,才匹配你
在我骨头里的容颜。
这天地多么辽阔,正适合我
给你写一封情书。
那天上的星辰,照耀世间万物。
而我,只想照耀你。
2018-5-6
小满
雨水染上夜色,也就染上这黑郁的悲伤——
枫树底有块稻田,我曾与外祖父一起,
插下青涩、稚嫩的童年。
而今,稻田和外祖父已消失不见。
溪东埂有片桑园,我曾采叶养蚕,
采果子,满足少年的口馋。
而今,桑园和少年也消失不见。
家边有条小河,对岸是片菜地,
我曾游到那边,偷甘蔗,掰玉米。
而今,河水越来越浅,对面高楼林立。
——雨水染上夜色,除了黑郁的呜咽,
仿佛从没出现。
2018-5-20
忏悔录
我是我爱的那个人,也是
我恨的那个。
此生,我的爱都错了——
爱上不该爱的,
爱上没有结果的,
爱上悲伤,
爱上如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的。
恨也是错的。
那些拿走我爱的人,不该恨。
那些给我恨的人,不该恨。
那些肥胖的,瘦弱的,高尚的,猥琐的,
向上爬的,循规蹈矩的,
——不该恨。
也许,唯有抛却爱与恨,
我的内心才会踏实。
也许,唯有把这根烂骨头,这具没有灵魂的
皮囊都抛弃了,我才能真正站立。
2018-5-24
文昌路
和以往一样。
文昌路是我通往外界的
必经之路。沿途有
衢化医院,巨化一小,大转盘,
和1路车的起点站(也是终点站)。
的确都一样:
不就是出生,求学,命运的转折,
走出去,走回来。
让自己的孩子再重复一回。
只不过到时,文昌路又改头换面。
就像我小时候,它也不叫文昌路,
具体叫什么,早已不记得。
2018-5-26
蒲公英
——给六安的那些老师们
这首诗无需隐喻,
善与恶,在阳光下如此透明。
又不得不隐喻——
善总是受摧残,恶已经肆无忌惮。
还有谁去呵护花朵?
如果养分是变质的水,和黑暗的土壤。
还有谁在意狗尾巴草生长的方向?
它生来卑微,死去亦如常。
但会有人哭泣,为蒲公英的种子
无处落脚而悲伤。
2018-5-28
草木皆病
——这首诗是写给你十年后看的,希望你那时能理解。
你我皆草木,受制于季节与气候。
只不过,
我已朽木,你还小草。
莫急,都一样,一把火过后,俱为灰烬。
花朵艳过草木,以你目前德性,莫想。
那是祖国栽培的未来,
是盛世的绽放,是鲜血染红的色彩。
何况,我也不想你变异。
你若能,就突破
那些小石块和砖瓦的阻挠。
即便没有我的树荫,依然能抵抗那些
从天而降的,灼死草不偿命的光。
我已朽木,不可雕。
你尚可塑造自己的形状。
脱胎换骨,成为栋梁?还是认命做
稗草?就看你,埋在地下的根坚不坚强。
2018-6-1
芒种
雨水那么悲凉,
一丝丝,缓缓地,从天而降。
那声音仿若呜咽般,
在耳边盘旋。
我如此微不足道,
甚至不能承受一滴雨水的重量。
面对这毫无生机的土地,我所能种下的,
一行是麻木,一行是绝望。
还有一行,留着
将自己埋葬。
2018-6-5
来喝酒
我住官碓小河边,
从小会游泳、抓鱼。
后来河水脏了,
鱼没了,会撒网的爷爷也没了。
我离开几年,
日日酗酒,夜夜作诗。
后来我的胡须长了,
母亲老了,父亲也两鬓斑白。
归来后,我看着这村庄
越来越不像年少时的那个。
就像我看着儿子
越来越长得像现在的我。
我的恐惧就像多年前
离开这村庄时一样。
只是这村庄再不是
多年前我喜爱的模样。
凡人兄,养安子,
半夜闲,孙阿剑,
一起来喝酒,荞麦烧,或百威,
只要能喝醉,大家干一杯!
酒水穿过肠胃,
留下其中的美。
只要明天还下雨,
雨水中定会有醉的滋味。
2017-6-18
情书2
地球之外尚有宇宙,
我的心里独你。
我的心里原来也有太阳和月亮,
现在,你是唯一光源。
现在,我体内的情与爱
都依赖你而生长。
你让它们生,地球上绿意盎然。
你让它们死,我从此安详。
2018-6-10
夕阳西下
——给B
我们观察河水的流动,
在四楼,
这高度适合看风景,又不寒冷。
河水从对面公园的小溪
分流而出,
淌过几个湾,有成大河之势。
只是这景象,在我们吞吐的烟雾中,
渐入缥缈之境,
不如头顶的夕阳真实可及。
无妨。即使夕阳西下,
我们还可混迹于公园的老年群,
打牌,钓鱼,听水。
2018-6-14
端午忆屈原
我歌,歌里有艾草的芬芳,
沐浴我身体,
消解污垢和腥臭。
我喝,喝苦胆酝酿的酒,
酒里勾兑眼泪,
八分悲痛,两分哀愁。
我问,问上天这雨几时休?
你胯下的苍生,
何日能抬头望晴空?
我写,写下那泛滥的洪水,
在冲走腐烂之前,
被跳河的人激起一丝涟漪。
2018-6-17
夏至
世界是个杯,
人们用它盛满啤酒,躁动与狂欢。
“我在这尘世滚来滚去像个混球,
却总是射不进门。”
夏至日,天阴,气温宜人,
无欲,无球。
2018-6-21
小暑
很长一段时间,雨水代替我说话。
有时语气急促,
有时懒懒散散落下几滴,
有时铺天盖地,恨不得淹没这世界。
很长一段时间,这世界阴郁、潮湿。
身体染上霉斑,
所爱之物都在慢慢腐烂。
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却被惊雷打断。
所以我感激小暑,它终结了一个让人
浑身黏糊糊的梅雨季节,
迎来躁动、狂热的盛夏——
这未必是个好季节,但至少阳光明媚。
2018-7-7
停电夜
我将疲倦之躯从
骚动的酒桌拔离出来,除了
我可怜的酒量,还有被文字压垮的腰。
我愿用我的卑躬,换点些许的安宁。
如果还不能平息这盛夏的狂热,
我只能屈膝,像个冰团——虽然只是个假设。
这世间的花,都那么美丽,
这世间的人,都那么可爱。
为什么喝下这迷人的酒,我们就不能同醉?
这条路,终于还是我一个人走到底。
回到家,面对的依然是黑暗——即使意外。
即使意外之外,还有一个不圆的月亮。
2018-7-21
无题
这些天,高温烧坏我的脑子,
意味着,我又回到疯子、傻子,生病的孩子。
意味着,我虚度了秋天,冬天,麻痹的春天。
那些美丽的事物,总隐藏着欺骗,
我说的,不是你拿走我的灵魂而抛下这具臃肿的肉体。
我说的,不是你拿走我的肉体而毫不在意我羸弱的灵魂。
对于这世间的善,我已心存畏惧,
你懂得,我怕恶就像一阵台风刮走所有。
你懂得,我怕善从我的心底被一点点抹去痕迹。
2018-7-27
立秋
这盛夏仿若吞了春药,
持续升温的躁动引爆集体的狂欢。
岩石发烫,
江海发浪,
草木燃烧自身,发出“啪啪”的声响。
多么震撼啊,
万物跪舔太阳巨大的阴茎,
直到它的光芒喷射宇宙每个角落。
多么卑鄙啊,
立秋趁虚而入,这个弱不禁风的
书生,也想显摆他的阳刚之气?
天凉好个毬!
2018-8-5
夜宵赋
啤酒借夏日暖风,立起清凉之名,
我以肥肚迎合它低度的趣味。
事实上,我喜欢二锅头,
浓烈,有劲,匹配我骨头里的硬。
事实上,我已经没有骨头,
那些松软的肌肉里,提炼不出一点脆。
我还有资格对小龙虾保持敬意吗?
它们宁愿粉身碎骨,成全味觉的美。
而我的感官已被酒精麻痹,
我的身体就像一只树懒昏昏欲睡。
2018-8-15
欢喜赋
——赠某某大师
光头的,喜欢有深度的井,
其中寓意,唯有处在自身才能感悟。
将头剃光的,即使和尚,
尚有下半身丛林茂密。
光不光,跟禅语无关,
就看他修行的是肚皮还是脸面。
我本俗客,你若带我一起触摸地球,
我的内心尚能体味圆和满。
你却随风而去,留我参悟色与空,
怎么办?我愈加膨胀,像个混球不能见人。
山里的暮色早于月亮的行头,
并非说,你的晚年可以媲美八戒。
说真的,你我同类,我羞于起口,
我的欢喜与民同乐,你拿着杆枪去修佛?!
2018-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