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遇见过那样温柔的男子,也从来没有如此热烈而隐秘的爱过一个人。
我遇见他,是在我最难熬的时候,似乎生命中要遇到重要的一个人的时候,都会选择在你最落魄和低谷的时候出现,因为人自私的,只会共苦,不能同甘,所以我的父亲才会在赚了钱之后果断的抛弃了我跟我妈,他去寻找自由了,去找那个他正真心爱的人了,给我和我妈留下来足够支撑我妈到养老的钱。
这些话,都是我听我妈说起的,提起我爸的时候,我妈从来没有哭喊过,甚至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我对我爸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他那年带我去游乐场过5岁的生日。这也让我对游乐场有了一种特殊的情怀,每年的生日,一定要去了游乐场才算过了。而很多时候,我也只是静静地在游乐场买一个甜筒,边吃边看,那些人群里,会不会可能有我爸的身影,他会不会也带着他的另一个孩子,来游乐场玩。
虽然,我已经完全记不起他的样子。
我不记恨他,也没有非要寻找的感情,他在我心里,像是小时候路过橱窗没有买到的玩具,心里一直想着,但买回来也没有意义的东西,我开始好奇,他爱的那个人,是怎样的人,他想要追求的自由,是怎样的自由,这种好奇,超越了我对我爸本身的好奇。
20岁的时候我开始了自我的成年叛逆,以前从来不会做的事现在都想做一遍,好像身体里的某一个隐藏机关被动的被打开,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坐在游乐场的长椅上,看着手里的甜筒一点一点的化掉,冰淇淋融化后滴在地上的样子,好像一朵朵炸开的鲜花,瞬间开完,又瞬间溶解。
我看着那些白色的粘稠物开始感觉到可怕和可怜,我明明有了很多东西,可我却还是觉得心里有着大片大片的空白,那些空洞的地方,一点点开始吃掉我麻木的躯壳,让我变成一个完完全全空白的人。
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去向属于我的地方。
于是在那个夕阳洒向大地的下午,我说“妈妈,我要走了,带着死亡和期望,带着绝望和百折不屈的灵魂”
妈妈说:“你和你爸一模一样,希望你不会像他一样辜负另一个女人,如果你找到他,请转告他,我没有停止过爱他”
从那开始我就踏上了我漫无目的热烈的人生。
遇见他,是在我漫无目的的思考人生又深感人生无意义的时候。那天他去接找不到路的我,远远看见一个扎着马尾的男人轻轻的向我走过来,走到我跟前的时候,用手里的烟斗指了指我的前方,说:“就在那里了。”
我跟在他的后面,有些局促的走着,他说还好我还没有打烊,今天偷懒多歇了会,没想到就接到了你的电话订单,我心里想着,一个扎马尾拿烟斗抽烟的男人,怎么会说话这么温柔。
后来这个年纪像我父亲一样的男人,成为了我的房东。
他是一个酷爱鲜花的人,他常常会一个人打理他的花草,他喜欢所有的植物,院子里种着很多我叫不上来名字的树和花草,这个我可以叫叔叔的男人,常常教我认识一些有意思的花草,他说生命是要敬畏的,你这一生会辜负很多人也会被很多人辜负,只有这些植物不会辜负你,它们一直在用自己的力量向你展示生命的可贵。
于是我真的看到,那些经常被我忘记浇水十多天的小植物,在我猛然间想起来心怀愧疚的去看望它们时,惊讶的发现它们反而更加强劲有力的生长着。
而我这个粗人,只能用活着和死了去判断一个植物的好坏,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开不开花无所谓。
和他熟识起来,是他常来听我的演唱,我没能把他和五彩斑斓的霓虹灯连接在一起,直到他那天一个人坐在一张小圆桌上喝啤酒,灯光照向他的时候,就像摇滚乐照进了白昼 ,我们一起欢呼,一起举杯,一起骑着摩托转山。
我们从开始的局促,变得越来越熟悉,他听我唱歌,看我写词,偶尔给我的歌词加一些意见,他说年轻人不要那么悲伤,要活得热烈一些,我们越来越多的举杯,越来越多的相拥,那些以前我讨厌的人和讨厌的事情,都在他一点点的影响下开始谈化,像一滴浓稠的墨,被注入了深邃的湖水。
我对父亲的好奇,也从一开始的执念,变成了“随他吧”,我想也许答案已经不在重要,有时候答案,并非就是真相,而真相也并非结果。
这个奇怪的男人,慢慢变成了一个谜,我从没有见过他的家人,也没有听说过他有妻儿,可他却活得比任何人都自在和热烈,这种热烈,和他温润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那天我借着酒劲问他:“为什么你从来没有提起过家人”
“家人有他们的生活”
“那你呢,总是孤身一人吗”
“不,我有个爱人”
“她是什么样的人”
“他和你一样,胆小,敏感,又叛逆,他因为害怕世俗的审判,选择了大多数的人生,又因为无法将就,离开了妻儿,我们认识在你还没有出生之前,那时候我们年少无知,错把爱情当友情,又错把友情当爱情,我们相互吸引,又不敢表达,我选择离开了他,为了不再两难,我带着仅有的爱,去看了我们想看的世界,后来他说他已娶妻生子,完成了他的使命,我不愿接受这样建立在痛苦上的爱。他说我们就再见一面吧,好好的做个告别,那天风很大,他说他很害怕没有爱的日子,他一如既往的执拗,执拗的需要一个结局,可爱哪有结局啊,我说喜欢不是一定要得到,相爱也不是一定要在一起,他听完后转身,消失在了路的尽头,也消失在了我的生活。我们相爱,比异性的爱更加的热烈和共性,但我们那时候还不懂,到底什么是爱,后来才明白,爱就是当你拥有了它,你就不再需要其他,只是我们知道的太晚,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而我也曾后悔,那一次没有伸手抓住。他求得一个结局,我求得一个道理,而这世上最无用的就是结果和道理,我们明白很多道理,但还是不停地错过,最后的结局是怎样,早就没有了意义。你的爸爸很好,只是他被爱困住,我见你第一眼时就认出了你,你跟你爸爸长得太像了,那一瞬间我以为回到了我们的年少,我想再次拥抱你,对你说我爱你,对你说我们重来一次,可是那的确是场梦,是我做了很久的梦,我也知道你来时的目的,关于你爸爸的一切,我都告诉了你,连同我自己,如果说我有什么私心,就是借你的影子来完成我心里的亏欠,完成那些我们曾一起约定的事情,而我也将时日无多,不知还会不会有来生,我实在害怕,轮回的时候,我们忘记了彼此的模样,但如果你还记得我,请给我来时的路上铺满鲜花。”
他讲着这些故事的时候,风正吹起他藏在鬓角的白发,那阵风好像也吹走了那团融化在游乐场的冰淇淋。
后来我也会常常来看他,墓碑前有我送他的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