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38岁的胡兰成对24岁的张爱玲说,“时光未央,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一个是混迹于风月的无良政客,一个是妙笔生花的性情中人,原是本无交集,只因一句“现世安稳”,让那个愤于亲情荒废的小女子走入一段荒唐的婚姻。
四十年代的旧上海,张爱玲蜗居在电车偏仄的旧阁楼,喜欢穿各式缎花绸面的旗袍,在电车有节奏的叮铛声中,用一枝异于乱世喧嚣的笔描绘着爱情的悲离,一个辗转于破落宦族的柔弱女子,皆大欢喜的爱情怕是闺阁中不敢奢望的圆满。白柳苏邂逅了苏柳原,成就了动荡世界里一段尘缘未了的情缘,张爱玲终究不是白柳苏,胡兰成也不是苏柳原,倔强的女子不做屏风上如蚊子血的红玫瑰,也不做沾在衣服上象饭黏子的白玫瑰,艰贞的爱情终抵不过渣男的滥情,白玫瑰红玫瑰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再才情的女子也会在市俗的侧目下选择遁世,爱情,怕是《警世恒言》里才有的永恒。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那个成长在亭园廊坊高墙内的张煐求而不得,那个身单力薄生无着落化名张爱玲的学子不敢妄想,那个奔于异国流落于各个寓所的老年张爱玲也一安难求,一段旧缘,竟使当年名声在外、粉黛峨眉、恃才而傲、惯于文字的才女客居他乡,困于生计,颠沛流离,独孤一生,想来“静好”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年轻时的自己,颇为自负,每每不平,常见诸形色,睚眦必争,一较长短,故无故树敌。自诩行端,常唇齿相见,同流中难以入融,画风颇为另类,对堂堂宦族千金下嫁政客汉奸,与人不淑颇感不堪;更功成名就,背井离乡,流落异国,又委身年长的赖雅甚为费解,赖雅江郎才尽,体弱多病,居无定所,本是同林鸟,何苦同患难?莫非真“惺惺相惜,同病相怜”?中年之后,经历多多,风云看淡,方觉当年的才女孑然一身,四处漂泊,有国难回,有家难奔,能他乡遇故知,才能患难见真情,恍恍然急于求安稳吧!可见,安稳二字无关乎其他,只关乎境遇。
仓央嘉措说,“你见,或者不见我,我都在那儿,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都在那儿,不来不去……”那份无欲无求,恬淡从容的心境并非俗人才有,在青山绿水,蓝天白云间,听百鸟齐鸣,看无框写意,畅快人生,笑谈沧海,该是何等惬意!怎会不,见与不见,都不悲不喜!念与不念,都不来不去!在凡人的世界里,多是名利的争夺,权钱的交易,信仰的缺失,又有几人去淡泊明志、宁静致志?在膨胀的生活中寻求个人欲望的极大满足,在利好阿谀中放大自己虚妄的成就,象极了那个赤裸的国王,穿着一件徒有其表的外衣,却违心地认为那是一件天下最奢华的皇袍,被人揶揄和嘲弄也许就是在这种自我聪明的炫耀中,哲人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宠辱不惊”,方能“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才有心情“看天空云卷云舒”。若身在曹营,心在汉,虽无欲念却有诉求,岁月虽未央,静好仍难求!
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长满了虱子。”在长满虱子的生命里,范柳原仍对白流苏说:“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是有漂泊才想安稳,不是动荡才时不未央,走过,才有风景;阅过,才知深浅;经历,才懂风月无边。也许会有“再也回不去”的遗憾,但仍有最美的袖珍戏剧可堪回首,那个写过《十八春》的张爱玲曾经来过,在十里洋场、在士卒走巷、在黄浦江头;那个写过《赤地之恋》的张爱玲也曾经来过,在香港码头、在柏克来的图书馆、在加州的老年公寓,她曾经风华绝代、特立独行、侍才傲物,惊艳文坛;也曾迷途失偶、踽踽街头、离群索居,从深闺宅院到平民旧居,从上海到香港,从香港到美国,一路相伴,只有执念一个:笔耕不辍,初心不改。虽家徒四壁,身无长物,却著述颇丰,传世流芳。
“因为爱过,所以慈悲;因为懂得,所以宽容。”那个因爱而低在尘埃里开花的张爱玲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