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有件事情想和你聊聊。”之前收到她这样的消息。
我们约在她酒店旁边的商场见面。我出门的时候,天气还是晴好,半途下起雨来,我为了躲雨在地道里耽误了很多时间,到商场的时候她已经在二楼找了间啤酒屋坐下,点好了两杯扎啤。尽管是下午,啤酒屋里却有不少人,两个中年人占据了台球桌。我们坐在露天雨篷底下,天色就和室内的灯光一样昏暗。
这是我最近一次见她。对我来说时间已经过去很久,而小元依然只有二十四岁,长生不老。她自然发生了些变化,但是她从来没有从相貌上给人留下强烈印象,与其说她不事打扮,不如说她故意做了些什么,像是在雪地上行走的小鸟,只在世界的林子里留下浅浅的脚印,为的是让人更迅速地将她遗忘。如果不是因为多年前的铺垫,现在我多半觉得这个坐在跟前的女孩过分沉默,毫无特征,是个任由他人支配的人。
我们接着说起房子的事情。小元现在和一个朋友一起租住在东四的胡同里,从四合院里隔出来的一间,带院子。她形容给我听,厕所竟然是蹲坑的,但是独用,打扫得很干净。院子里有棵香椿树,发芽的时候可以直接用竹竿去够。
“前段时间看到新闻里说有一个女孩在一间四合院的屋顶上搭了个蒙古包。她在蒙古包里度过了一个冬天。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就想到你,还想要来问问你,因为也是一个从美国念书回来的女孩。”我告诉她。
“蒙古包里那么暖和吗?”
“听说是专门从蒙古运来,真的是那种大草原上的蒙古包。”
“上厕所怎么办呢?”
“底下四合院里住着的就是她的朋友。”
“真像一种小动物啊,她还在那儿吗,我应该去找她,讲不定是我的邻居呢,我可以从屋顶爬过去找她。”
“新闻登出来以后,很多人去采访她,她躲了一阵子,但是后来大事不好,被人检举了。几个星期前已经被当成违章建筑拆除了。”
“真是一个可爱的女孩。但是──但是我现在却被美好宁静的生活折磨得疲惫不堪。”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而且哪里有什么美好宁静的生活呢。”
“唔。”
我思忖着她想要找我聊些什么呢。不管是什么,此刻沉默变得那么清晰,成为需要解决的问题。我才意识到她想要说些什么,倾诉,正是倾诉让她变得局促。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一种必须通过倾诉才能解决的困境。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新难题。她还在犹豫,而我突然紧张起来,这次或许能跟着她浅浅的脚印,回到她栖居的山洞里看看。有了这样的念头,我屏住了呼吸,连思索都变得轻轻的。
“是想和你聊聊,但因为不是什么大事,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隔了一会儿说,“上个星期呀,我见到了爸爸。”
“爸爸?”
“是啊。爸爸。我没有告诉过你吗?三岁的时候,爸爸便和妈妈离婚了,所以我是跟着妈妈长大的。”
“好像是听你说起过。但是──”
“就是这样一件小事。不过你大概还是会想要听下去,因为爸爸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我算是遇见过特别多的怪人了,但是爸爸依然是他们中间最怪的一个。”她说着掏出手机来,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翻到一条短消息,小声地念了起来,“范晓元您好。本周我到北京出差,想于今晚六点拜访您,不知您是否能拨冗见面。范志明。哈哈哈哈,就是这样一个怪人啊,根本不会使用敬语,却还要这样乱说一通,要不是因为他署了名,我差点以为是骗钱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