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的时光,她从来没有真正走出过南芜,也没有离开过那个无忧的少年。
南芜虽然只是一个缈小的村落,合村不过三四十户人家。但却也四周青山连绵,各处流水不绝。而她俩的足迹自幼年起,便遍布山野。年少身姿,辉映水间。
那是他第一次带她放纸鸢,当时的笑,幕幕在眼前。无垠的旷野,纸鸢漂浮于蓝天,少年扯着线,青春的身姿,飞速的步伐,沉入眼底、心间,伴着她一岁又一年。
每每清愁,必去相伴他家庭前的米樱花,花香很淡,却如梦似幻,令人沉醉。一如与少年相伴的感觉,温情处去浓烈,含蓄中感缠绵。
浩荡的长风拂过画卷,他们垂钓于水边,四野草木青翠,二人白衣纤纤。岸边有三五白鹭,闲闲踱步。少年扯起鱼线,力度之大,鱼线在半空划出完美的弧度,摇摆之中,不慎缠住一只白鹭的足。
于是便上演了接下来的一幕,一向沉默的少年怀抱白鹭走到女孩身边,相对而立,女孩接过白鹭抱在胸前,盈盈一笑,快乐漫过碧水蓝天。
女孩将白鹭留在家中悉心喂养,而她眸中的风景永远停留在那一天,那是第一次,他们相对而立,彼此面上的羞涩,心中的悸动,都在真切地告诉她,她们之间的感情在一点点升华变迁。
还记得那一次也是垂钓于湖边,邻村一大帮少年凶神恶煞地来找他麻烦,他本可以远远地跑开,可是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向她,明知她与那些人毫无关联,不会受伤,还是坚持带她一起离开。
就差一点,他就会落入那些人手里。一次如此,次次如此。这些年,她早已习惯了他的形影不离,患难与共。
想着想着她便笑了,这些年,明明就是少年欺负她最多,怎么一到别人欺负她,就见不得了,无论护不护得住,会不会搭进自己,都要挺身而出。
女孩儿日复一日地照料,可白鹭却消瘦了,耷拉着眼睛,再也没了生气。它是眷恋蓝天和它的白鹭朋友么?女孩儿不忍心看到白鹭这个样子,便决心将它送回。
原以为少年会不同意,没想到竟伴着她一块儿去了。白鹭自她怀中飞了出去,她的目光追了很久很久,直到再也看不到了。少年看着她面上的落寞,安慰道:“没事,下次我给你逮一直猫头鹰,那个好养活。”
女孩儿笑了,她如何同他说呢?她喜欢白鹭不是因为白鹭本身,而是因为那是她欢喜的人送的,她的落寞更不是因为白鹭的放飞,而是她不想像消瘦的白鹭一样,失去常伴的伙伴。
自始至终,她最在意的都是身边的那个人。
第二日,少年带她去树上掏了猫头鹰,但二人只是一观,又放回了树洞,她不想再有第二个“白鹭”,只想静静地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孩子大了就要走出南芜,走出这个四面还山的地方,去到他们畅想不出的远方。
少年走的那一天,她正在学堂,所以彼此没有来得及彼此道别。
她奔到他家门前的时候,只有米樱花淡淡地开,紧闭的院门,连同她慢慢紧闭的心扉,仿佛他将一切的快乐都带去了。
“山的那边是什么?”她的思绪越过一座座高山。
“是未来和希望。”老人的目光望得很远、很远,他们有的一辈子也没走出过大山,可是又一辈子憧憬着大山外的一切。
如果大山的那边是未来和希望,那眼前的又是什么?
那一缕缕飘散的炊烟,那一方方沉默的稻田,还有那一位位唏嘘感叹的白发少年。
六年,整整六年他们没有再相见,她的思念汇聚成了一段又一段或悲伤、或惆怅的文字,直到累页成书,不复再读。
她没有错过任何一次米樱花的花期,年年相伴,岁岁相欢。
其实在少年离去后的第三年,庭前的米樱花就被伐了,当时她望着伤痕累累的树桩和满院的萧条,心蓦地就空了,但好在她很快找到了下一株。一样的花色,一样的芬芳,她告诉自己冥冥中自有天意,她偏执地相信不一样的生命延续着共同的记忆,面前的米樱花一定记得她们的曾经。
自此她恋上了白色,厌弃了一切俏丽繁华。六年的等待,她相信终会换来最美的相逢。
后来,他真的回来了,和离去时一样匆匆。她眷恋地望着他的身影,彼此却说不出一句话,直到他再次离去,像梦一场。
后来再一次的相见,她才真正明白,她心中的白衣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如从前一样坐在她的房间,但彼此却再也没有更多的话,往事历历在目,眼前人已殊途。
每次他走出去很久,她都在身后望,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每一次都是静默着离开,但每一次也都是静默着来,眷恋着坐很久。
后来女孩儿也走出了大山,她无法形容她看到的一切,就像她无法像大山外的人形容大山里的一切。
她很久没有念过那个人了,但是她还是喜欢白色,还是眷恋着米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