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接触到木匠,应该是在六七岁。如果非要说木工有一丝禅意,那我应该很早就受到过点化。
一堆粗糙的原始木材放在我的面前,每次都会花费我一个下午的时间。和光同尘,是台灯下最好的画面。屋子里打着灯,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肚子,连饥饿都感觉不到。木头,是儿时的玩伴,现在无声的陪伴。
短小的线锯沿着铅笔事先画好的线路来回拉扯,特别有笔走龙蛇的感觉。每一个细节,我都不会放过恰当的想象。毕竟,手头上的这个活计对我来说在于过程,不在结果。
锯末落在桌上,落在地上。落进光里,落在我的心坎上。我参与生产的过程,也观察生产的现象。它们特别像游走的时光之尘,只有全神贯注和别有用心,才能看到时间的运动。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与现在的大时代生活节奏相比,我这样的人简直是特例。对不起985高校毕业的出身。闲时一席文,忙时一盆花。毫不上进。
这个时代已经和正在发明追求效率的工具,忙碌的人们掌握了它们,然后用它们来追赶时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是一场不划算的运动。因为,只有我们慢,时间才可以慢。我们快,时间也快。
我们犯的最大的错误,便是以为速度是时间的收纳袋。却不知,时间是上帝赋予我们的一杯水,每个人拥有时间的总量从生命开始就是额定值,我们以为的速度其实是消耗时间的过程。
很多人争先恐后去实现的,是缩短时间的寿命。最真实的感受是,我们越忙,时间过得越快,不是吗?
像木工这样的工作,在拥有机器设备的年代就是一种反速度的存在。所以,我听惯了“你做这些有什么用”“纯属浪费时间”之类的话。功利主义时代的标准,已经深入人心。我知道,当我拿起手上这块木头,便意味着我要么是领先于这个时代,要么是落后于这个时代。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乐意接受。
恰巧前些天在朋友圈看到一篇类似的文章,大意也是宣扬做木活这等无用之事。排在第一位的评论是“没有物质基础就去追求有用,毕竟活着才是硬道理;有钱了当然可以追求有趣,毕竟那是奢侈品!”这样的评论我毫不感到意外,点赞一百多次,远超第二名的评论。正好证明了这个时代是多么的功利。
我原以为黄金钻石珠宝才是奢侈品,没想到竟是这些无用之事!绝大多数人的论断都是这样:先活着,然后生活。而我从来不认为人生是有出场顺序的:先功利再无用。
人生终究是一个过程,这两条线应该是并行不悖的。
以我为例子,虽然处境清贫,但是过得自由。不敢说活得潇洒,总归是快乐多于痛苦。
有句即便是功利主义者也不会否认的话:如果你不能过上自己羡慕的生活,那是你自己不够努力。对的,我的清贫也是我努力得来的。毫不低调的说,努力了很多。所以那种“不求上进”的论断,对很多人来说是不成立的,没去追求过无法知晓需要付出多少。
但我知道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是逃不出时代规律的逻辑的。毕竟一百多年前,尼采说过,在自己的身上,克服这个时代。陈丹青在谈木心时也曾说,他在自己的身体上,克服这个时代。蒋方舟也曾用这句话作为演讲的题目:在自己的身上克服这个时代。
一块木头,也是一个克服的过程。
为此,穷得叮当响的我还特意置办了全套的工具,什么刻刀锯子砂纸之类便不用说了。围裙口罩和手套都有,还下大力买了一百多块钱的木头。君子固穷,穷且志坚,既是我自嘲的话,也是自勉的话。
拿着刻刀一点点地挖空,木屑一点一点翻出,又落了一地,盖过之前的锯末。这道程序应该是木活当中最吃力的,变化着各种形状的刻刀和凿子,时间长了便感到吃不消,背上冒出汗来。稍不留意,更有伤到手的可能。
然后便是打磨抛光,最无聊的环节,也是最耗时的。先用锉刀搓掉粗糙的大棱角,然后包上砂纸来回磨蹭。最无聊的过程,我都用来思考。说木活可能有一丝禅意,就在这里,因为它是与自己对话的过程。
打磨一个小物件,从粗糙到精致。也是打磨自己的过程,从浮躁到静心,从迷茫到坚定。非要用暗藏玄机的话来讲,那便是打磨木头,开光的是自己。
做木活,是一个身体和灵魂同时在路上的过程。每次做完一段工程,我都是一身汗,头发上落满了灰,必须要来一个酣畅淋漓的大澡。洗澡必须洗头,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焕然一新。有过类似经历的人,必然懂得这种感觉。恍惚自己也成了一件崭新的作品。
做木活的最后一道工序是上蜂蜡,蜂蜡可以防止木材变质,还可以增加包浆的过程。做木活里面的很多小常识,都是需要用心摸索总结,也是一个不断收获的过程。
我开始做这些玩意大概有一个多月,至今大概有十来个成品,最多的是勺子,因为好挖,然后是簪子、书签、镇纸、盘子和杯子。杯子最难挖,开口小,口径深,吃力。
我应该是属于上手比较快的一类人,不是因为天赋,是小时候的经历。很多玩弄木头的小诀窍,都在童年的记忆里,到需要用的时候自然而然地跑了出来。
十多个小物件摆在那里,都会油然生出一种成就感,也是一种鞭策的符号。做好了忍不住拿出来分享,或是把玩,都是生活当中难得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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