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历险记

当一闷棍狠狠的砸在我的后脑勺时,我心里想的是:“草,这下完了。”然后晕了过去,脑门似乎重重的砸在我身下那个人的鼻梁上……

然后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梦见自己站在一团温腾的水汽中,不远处肉光闪动隐约传来姑娘的打闹声。透着朦朦胧胧的雾气我仿佛瞧见了她们如水的云鬓,娇艳的红唇,高耸的胸部,曼妙的腰身……空气中传来一丝丝的腥甜,就像是病毒侵入细胞,利刃刺入肉体……然后,我迎头被泼了一盆水。

我睁开眼睛,发现泼醒我的真的是一盆水,不,准确的说是一盆面汤,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似乎面汤搁了很久,散发出让人反胃的馊味,兴许里面还有一些烟灰,因为我顺手从眼睛边上抓下一个烟蒂,红双喜,很普通的一个牌子,四块五一包。我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全身各处隐隐作痛,这帮孙子一定是趁我晕了又揍了我一顿。不过还好,身上除了这些淤青外并没有丢什么部件。头顶上一台锈迹斑斑的吊扇吱呀呀的转着。我慢慢站起身,开始打量四周。

这儿看上去像是一家网吧的包间,隔着紧闭着的破旧不堪的木门好像还能听见外边一帮小孩吆五喝六的喊杀声。门边桌子上放着两台老式电脑,屏幕是黑着的,主机却没关,耳机,鼠标,键盘杂乱的放着,应该是有人刚刚玩完了一轮,只是关上屏幕稍作休息。门的另一边站着五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子,各个都染着奇怪颜色的头发,甚至恨不得一根头发染上三种不同颜色。穿着“韩流前线”的衣服,牛仔裤上不知道是自己剪得还是原本就有的大的离奇的破洞——他们手里都各自拿着一件趁手的东西,桌子腿什么的——我记得刚才围攻我的就是这些人。我扫了他们一眼,想找出到底是谁给我的那最后一击。看完我失望了,因为他们太像了,不是相貌,而是那种给人的感觉,似乎谁都有可能在那种情况下顺手拿着手里的东西就着我的后脑勺来那么一下。

我的对面是一张皮沙发,暗黄色的人造革破来不堪,早已分辨不清原先的颜色,到处都露出里面脏的发黑的海绵像一个个耗子洞,而遍地可见的米粒大小的黑色老鼠屎让我相信那些地方确实有老鼠存在。沙发上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光着膀子,没有头发,锃光的脑袋看上去像一枚硕大的卤蛋。他正在埋头吃饭。旁边站着一个看上去比我矮一个脑袋的年轻人,身上缠满了绷带,吊着胳膊,鼻梁上的纱布把半张脸蒙了起来,左脸颊肿的像座小山坡——看到这个样子我有一种想笑的冲动,他那一头屎黄色的头发暴露了他就是那个当时压在我身下的人,也是整件事情的起因。

事情很简单。今天是周六,我从远在郊区的学校坐公交到县城替班上买垃圾篓——原因上一个垃圾篓已经彻底不能用了。像我这种无法在考试中给班上平均分做贡献的人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稍微展现自己的存在,而班主任似乎也乐于让我展现。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就坐在垃圾篓旁边。然后在公交车上我看见那个屎黄色头发的“黄毛”准备偷一个姑娘的钱包。这种事情每天都在这路公交车上发生着,每天都有人丢东西,每天都依然会有大量的人坐这趟车,只要他偷的不是自己的,没有人会介意——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天气很热,车里各种诡异的味道让我很想吐,然后我准备找点有趣的东西转移一下我的呕吐的感觉。那个姑娘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胸前白色然后其他地方都是很深的藏青色,深到近乎黑色,难看的要命。她顶着一头好笑的学生短发,像个小学生,背着一个浅色的书包,略显粉红,拉链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红色的阿狸——很少女的装饰。鼻梁上架着浅玫瑰红的眼镜,咬着有些泛白的嘴唇,鼻翼一扇一扇的动着。此时她正盯着手里的一本书看的入神——《傲慢与偏见》,简•奥斯汀的小说对于处在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来说有极大的吸引力,以至于她完全忽略了周围的一切,包括自己口袋中若隐若现的钱包。我摇了摇头,她看上去似乎像我的一个同学,我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然后向黄毛和她中间挤了挤,顺便用身子挡住了钱包。黄毛眼瞧着到手的鸭子飞了,恶狠狠的盯着我。我低着头,一脸无辜的看着他,撇了撇嘴。“小子,你等着。”这是他下车前恶狠狠的在我耳边说的唯一一句话。我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小县城虽然不大但想要遇见的可能却也是少之又少——不过,这样的“运气”倒让我赶上了。

我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小街上找到了跟原来一样的垃圾篓,正拖着可笑的篓子准备找个公交站牌坐车回学校。然后我就看见那个黄毛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等我意识到这条巷子很窄不利于逃跑时我已经被他带来的几个人围住了。没办法,我把垃圾篓一扔然后不管不顾的朝黄毛冲了过去——《街头斗殴法则》第一条,当你被人围攻而又跑不掉时,那就找准他们中你最看不顺眼的那个,往死里打,而黄毛似乎就是我选的那个人。当我把自己挨得其他人所有的揍用拳头一拳一拳还给黄毛时,我被人打了闷棍。

我犹豫着这个时候我是不是该跪下,或者对着他们磕几个头什么的——香港电影里似乎都是这么演的,那些刀架在脖子上还不屈不饶的人的最终后果无外乎是丢了脑袋,虽然他们不至于把我“做”了可既然在人家的地盘上服个软认个错至少还能少吃点苦头。我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今天在公交车上的表现只是因为那个姑娘长得像我的一个同学——至少我这么安慰自己——而平时我见着这种事情时都是跟旁边的人一样把头伸向窗外的。我把头转向那个看起来更像是“老大”的人。他长得很胖,一身的横肉,或许是因为太热,或是吃饭太过努力,他身上头上都满是汗水,泛着暗肉黄色晶莹的光泽。左右双臂很粗壮,但并不显肌肉,只是单纯的那种粗,上面分别纹着两条张牙舞爪的青龙,与青龙相对的是胸口那一只看起来像鸡的凤凰。之所以说是“像鸡的凤凰”,一来是因为我似乎并没有听说过谁把鸡纹在身上的,但要说这是凤凰,却显得跟鸡更有可比性。这种在猪肉铺经常见到的胖子再配上身上不伦不类的纹身倒让我觉得这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人有那么一点点可爱。除了他不时抬起半张脸显露出来的那道恐怖的刀疤,从右边的眉毛一直划到左嘴角上方半寸处,翻着肉的那种暗红色。我本想从他的表情或者动作什么的找到答案,但是他似乎把注意力更放在自己手中的盒饭上。

他肥大的左手捧着一个盛满了白米饭的一次性饭盒,右手拿着一双一次性的筷子,张合不太灵活,不知是筷子实在太细还是他的手掌实在太肥。他一边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着米饭,一边笨拙的从沙发上的两个饭盒里夹菜。菜油乎乎的,略显黑色。一道是小炒肉,不过不知道是本来就肉少还是因为他先把肉挑出来吃了,总之望去全是黑绿色的青椒——这种小炒在街上大概9块钱一份,若是在偏僻一点的街道,大概7块也能吃到,顶多是油水脏了一点。另一个饭盒里装的是油淋茄子,半盒的粘稠发亮的油漏出一些,使得饭盒和下边的沙发皮看上去有些脏,茄子已经被他吃的差不多了——这道菜曾经是我最爱,大概4块钱就能来一份,再加一块钱米饭就能随便吃。靠着沙发的靠背斜放着一瓶开了的啤酒,金苦瓜牌,肯定是冰镇了的,因为啤酒瓶的外边全是水珠。这是当地产的一种廉价的啤酒,很苦很冲,几乎没有酒精的味道,若是整箱的买平均六毛钱一瓶,当然前提得把瓶子原样还回去。而我想的是他会拿瓶子直接在我的头上敲碎还是先把瓶子敲碎然后把锋利的玻璃直接插向我的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

但我似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总算把饭菜吃光,就连掉在沙发皮上的青椒也夹起来放进口里。然后趁着余威,抓起旁边的啤酒瓶一统猛灌。他的喉结上下抖动,酒从他的嘴角溢出,沿着他光秃秃的下巴,与他的汗水汇合成一条小溪流,流过胸口“凤凰”的头,身子,腿,在他那一片片群山一样的肚子上千折百回,汇上更多的河流,汇成更强劲的溪流,一直流向他的裤头,把裤裆打湿了一片。这一口几乎把整瓶喝尽。他摇了摇仅剩的一个小瓶底,似乎有些不太尽兴。随后,他将啤酒瓶向我挥了挥,似乎是问我喝不喝。我像触电一样把头晃着,他也不再客气,一仰头把酒喝光,随即打了一个饱嗝,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叫什么?”一口很标准的本地土话。

“熊三。”我老实答话。

“姓的不错。”

“嗯?”我有点没大听懂他的意思。因为“姓的不错”这四个字用我们本地话来说特别别扭,至少我从来没听过这种句式。

“草,你也配姓熊!”旁边的缠着绷带的黄毛嘟囔着。我明白了,或许这个光头也姓“熊”。

光头看了黄毛一眼,黄毛立刻悻悻低头。

我鬼使神差的笑了笑。

“读书的?”光头像是在查户口。

“是。”我有点烦了。这是什么事嘛,打都打了,又弄这一套。我的缺点就是太没耐性,要是一弄得我烦了,便会做出许多出格的事来,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今天这事怎么算啊?”他突然笑了笑,脸上的刀疤像是一道很奇怪的褶子。

我侧头看了黄毛一眼,耸了耸肩。他立在一旁咬牙切齿,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

“她是我同学。”我只好撒谎,顺便补上一句:“一个班的。”

“放屁,你们没站一块,人家看都没看你。”黄毛抢先回答。

“我们班男生多女生少,女生都坐前排,我坐后面,平时没说过话。”我只好撒谎到底。

很奇怪的一个谎言。听起来那么假,却又是那么的真实。

“真的,要不我怎么会……”我突然在想我说的会不会太多以至于弄巧成拙。

“你看上了那个妹子?”光头似乎突然变得兴致勃勃。

靠,现在混黑道的也这么八卦么?

而且,跟这样一个形象的人,特别是在这么一个诡异的情形下聊自己的八卦会不会显得有点……

于是我尴尬的一笑——我似乎忘了尴尬的笑在此时的潜台词是默认。

“那怪不得。”

怪不得你大爷。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突然脑海里想到一句话——谎言也是内心的一种真实反映。我发现我的脑子进入了一种古怪的循环。

“想不到你也是一个情种,跟老子当年一模一样。老子读书的时候……”他突然顿了顿:“草,不说了不说了,都他妈过去了。”他一摸嘴上的油,顺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我突然有一种错觉,他那道刀疤眼角部分的液体并不是汗水。

“滚吧滚吧,老子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了。”

“熊哥,他……”黄毛急的直跺脚。

“玩游戏玩游戏,老子今天要当警。黄毛,赶紧叫外面的小孩轻点,别他妈砸坏了我的机子。”

我走出那间隐藏在某条深巷的网吧,发现其实离我被围攻的地方并不远,也活该我倒霉,居然走到人家窝里了。回到刚才的地方,我的垃圾篓居然还扔在那儿,一阵风吹过,垃圾篓被吹翻在地,又顺着风不停的滚动着,碰到一个马路牙子,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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