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

月圆如盘,月明如镜。皎洁而清冷的月光,水银般倾泻下来。北风朔朔,吹得叶子沙沙作响。声响如涛,跟随风的脚步,由远而近,此起彼伏,颇具韵律感。

虽是冬季,却想轻叹:天凉好个秋!红砖古树间闲逛着,合抱之树,粗壮的枝干上布着茂密的叶,覆盖了天地,是一树成林。

虬曲奇特的树根盘踞着土地,伏延千里,在地底下寻着那一方源泉。而另一条路上,则种着千层树,整齐挺拔的身姿,肃立天地间,如神祗接受着信徒的瞻仰。

我未曾见过如此沧桑的树,树皮一层层脱落,四季如此,不曾断绝。触摸着灰白色树皮,有纸的质感,似乎可摘下写字。那清晰的纹理与柔软的纤维,藏着每天发生的细碎故事。

初见惊心,岁月老成了它的模样,树底附着苍绿的苔。街角小店传来周璇的《天涯歌女》“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那温柔富贵乡,奢靡颓废中寻三分情意。

真想再喝一杯,莫问归程。街灯昏黄,阡陌交错,人影散乱,三三两两。闲适而淡然,如门前流水,是夜的节奏。

月台街,一间小店隐身于枝叶藤蔓间,木门、木椅、木屋,任由藤蔓肆无忌惮地生长着,展露着大自然的野性。二楼外壁用彩色小灯泡装饰着,围成单词“ILOVEU”,想必是情侣主题小店。

泼墨夜色下,灯火明明灭灭,有扑朔迷离的美在潜滋暗长。店里常有业余歌手即兴演唱,唱着《南山南》、《旅行的意义》、《那些花儿》……

慵懒而富有磁性的声线,将小众而动听的民谣唱进你心里。默立良久,思绪如风筝般被放空,飘向天涯海角,如蝶追着微风。

犹忆凤凰湘西,那个灵气十足,山水如画的地方。有远古遗留的巫气,南楚之地,氤氲着神秘气息。

那里有自我放逐的旅人,有脱缰买醉的酒吧一条街,有“逃往乌托邦”的理想国宣言,有贴满心事便利贴的奶茶店,有容纳青春记忆碎片的沱江,有小酌一杯便令人脸红心跳,醇浓如初恋的女儿红……

我们在喧嚣嘈杂的生活中寻求出路,搭上开往远方的列车,将迷茫和失落交给未知。生活没有标准答案,我们却一次次追问结果。出走,在一成不变的灰色天空下,去寻找雨后的虹。

没有地图,凭着手中的梦想,去探究人生迷宫里更多的可能性。去为慌乱不安的心找一处栖息地,如受伤的小兽躲在山洞中舔舐伤口,自我疗伤是最好的解药。

小店旁边是画室,隔着落地窗,画室里面灯火通明,有学生在画枫叶林、法国原野。五彩缤纷的颜料往画板上堆积着,层次分明,有立体感,略带凝重。

不同于中国的水墨画,飘逸洒然,浓淡相宜,意境悠远,文字插上翅膀在笔端纸间飞扬。成品展示在窗边,如待价而沽的珍珠项链,带着橱窗的诱惑。

往前细看,原来是小王子画像,纯真执着的小王子站在孤独的星球上,一身绿衣,围巾与金黄色的头发随风飞扬,那遥望远方的目光藏着比潭水更深的落寞。

“一个人只有用心灵才能看的真切,重要的东西用肉眼看不见的。”这就是为什么小王子种了五千朵玫瑰花,依然不开心,因为寻不到他心里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花。

狐狸向小王子阐述幸福真谛——相爱原是一场驯养。尔后,狐狸对小王子说:“请你……驯养我吧。”那卑微的爱低到尘埃里,却仍带着知足。

驯养,是建立关系,是心有所属,是独一无二。小王子最终离开了,狐狸却爱上了麦子,因为那金黄色是小王子头发的颜色,爱屋及乌概莫如此。

不自觉拍了张照,那是他喜欢的小王子。心头一震,不知他以后会被哪朵玫瑰花驯养。

借一缕低过屋檐的时光,来细细品味生活的滋味。那民国木制车厢、硕大笨重的车轮、向前延伸的铁轨、古老陈旧的柴油灯、圆形拙朴的钟表、刻满沧桑印记的石柱,构成一幅旧时光海报。

人入画中,放慢脚步,安放好思绪,陪岁月低吟浅唱。走得太慢的时间,一滴一滴被反锁在琥珀中。封存千年的记忆仍历久弥新,那份晶莹剔透的质感,是最美的时光。

墙缝里、墙角边,尽是藤蔓与三叶草,顽强的小生命令灰败残旧的墙有了生的气息。心里那份小欣喜随着枝藤蜿蜒的纹路沿途绽放,是四季如春,是收藏标本的青葱岁月,是凤凰树下的挥手道别,是喜欢穿白色衬衫的他薄荷味的笑。

“今夕何夕兮?……山有木兮木有枝……”。古人扣舷独笑,不知今夕何夕。不过是黄粱一梦,浮光掠影,回首往事,恍若隔世。

尚可留一份念想于心中,平日藏身于微凉的旧绸缎里,可压箱底。夏至未至时节,恐旧日心事发霉,遂将绸缎翻出晾晒。暖洋洋的日光,在缎面上细细镀了一层金,记忆有了分量。

轻轻拍打,有扑朔迷离的尘埃上下翻腾,似万千小精灵在耳边细碎,袒露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将那远去的背影夹在书扉中,读平平仄仄的诗句,欲语还休的话语,成了字里行间密密麻麻的注解。

我是风景,你是游客,命中注定,被你路过。我们在游客与风景的相对论中转换着身份。街角茶馆,听说书人讲一段往事,抬头与你打个个照面,却意外闯入你生命的春夏秋冬。

未知的风景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像黑洞般神秘诡谲。你习惯迷失在地图上每一道短暂的光影,用足迹丈量生命刻度里发生的故事。

我冲泡着春前龙井,清香扑鼻,入口微涩。沉溺于笔端纸上,时而明媚时而阴沉的心情仿若叶间洒下的阳光,斑驳了锦绣年华。今夕何夕?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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