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想必大家耳熟能详,归结原因应该是其被节选入中学课本过。
偶然重读,略有所获。然而但凡后生作评,多是要谨言慎语的。开篇简述原文,点名主旨。中路锦词绣句,一片大好。收尾回顾反思,痛定思痛。于是乎主旋律高扬,皆大欢喜。本想依此八股,又因笔力浅薄,难免有表达不尽之意,索性不用。便免不了穿凿轻佻,看家权当黄口。
作者的题注很耐人寻味:
This out of all will remain
-----They have lived and tossed:
So much of the game will be gain.
Though the gold of the dice has been lost.
“万物之中为此长存
——活着并经历苦痛。
能做到这一步便是胜利,
即使这场赌博已经不再金光闪闪。”
就拿《热爱生命》来讲,通篇讲了一个人和自然作斗争的故事:“广袤的美国西部荒原,一位淘金者挣扎着向一条大河的码头行进。他因多日没有进食,腿受了伤,脚淌着血,只能在沼泽中、丘陵上、小溪旁一点点地挪动。当他身体极度虚弱时,又遭遇了一只病狼。这匹狼尾随着他,舔食他的血迹,并伺机将他咬死以挽救自己的生命。就这样,一个爬行的病人,一只跛行的狼,两个生灵在荒野中拖着垂死的躯体,相互搏斗。在这场人与狼的殊死战斗中,人最终获得了胜利,他咬断了狼的喉管,喝了狼血,到达了意味着生存的目的地…… ”
至此,满满的正能量,讴歌了人生命和意志的张力,让人们学会坚强和抗争。我第一次读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也在评卷老师那里得到了肯定。
渐渐的我觉得还有些更微妙的东西在这里面,一些越来越明显,越来越严重的东西。
我把那东西,叫作苦难浪漫主义。
这东西关乎着我们平时生活的一朝一夕,就像空气一样,重要且易忽略。
于是乎出现了一个怪圈,
在Brave New World中有一句这样的话:
“And that is the secret of happiness and virtue—liking what you've got to do. All conditioning aims at that: making people like their un-escapable social destiny.”
这句话冰冷的让人厌恶,却真实的让人害怕。痛苦产生的源泉,是在于人们拥有了与个体能力不相符的欲望。反过来讲,寻得获得幸福的不二法门,便是接受自己的局限,屈服于自己的命运。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细究起来狗屁不通。
如若一个人承认了个人的局限性——换句白话——认怂了,所得到了并不是对现状的满足和内心的平和,而是对个体发展的绝望,对未来的愈加强烈的厌恶。然而绝望和厌恶,因为其太过难受,所以并不能成为常态。特别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生理机能更不能永远的维持这种强烈的情绪,于是厌恶不治而愈,绝望细若游丝。就像给愤青的一针鸡血,片刻癫狂之后萎靡地瘫软了;就像对狂躁不止婴儿的一顿胖揍,剧烈嚎啕之后疲乏的睡去了。所以厌恶了,绝望了,之后,疲软了。这疲软里,又带了些许的惬意,造成一种恍恍惚遗世独立的感觉。而这感觉的妙处,在于它能使的人们把那一刹那的超然,当成了永恒。于是乎,陶潜认个怂,“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好不潇洒;太白服个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更是豪情。但是,认真你就输了,为了凑韵脚,他们什么都写得出来。待这片刻的欢愉和满足过后,没人去管陶渊明的田园荒了没有,菊花采了可曾;更没人问李白的五花马、千金裘,多少银子脱的手。但也不是谁都有这般的诗情,把个不得志的牢骚,抒发的能吟唱千年。但感觉到这了,普通人也憋不住啊,张口一句,“那帮孙子们……”,倒也脍炙人口。接下来呢,钉是钉,铆是铆,现实环境依旧没变,该痛苦的回头还得痛苦。所以说呢,这招,不管是李杜用,还是阿Q使,都不高明。
随着时间的流逝,除了很少的一部分人困于其中不能自拔,大多数都能够走出这自怨自艾的困境,这既是所谓的成长吧,甚至有时候连成长都不是,只能算是一种麻木,但这两者的区别,谁又能分辨的清。过往的伤口并不会愈合,只是人们习惯了疼痛。勉强拂去了自暴自弃阴影的稚嫩的心灵,紧接着迎来了对未知的恐惧的梦魇。如果你依旧会因为仙怪的故事,灵异的影片等这类浪漫主义的理想化物而感到恐惧,只能说明你还没有见识到真正的恐惧。真正的恐惧,是现实。我们穷尽一生来追求幸福,丝毫不敢懈怠——追求事业、追求爱情、追求家庭……在人类向死而生的短暂的一生里,什么事都是稍纵即逝而又捉摸不定的。难以把握未来对人们来说是最极致的恐惧。这种恐惧随着欲望的增强而愈强。在这个恐惧怪圈里的人们,痛,并快乐地活着。恐惧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压力,迫使人们迈向了另一个极端,即使所谓的“苦难浪漫主义”。这个词语如此暧昧不清,甚至说不清是对是错,然而,陷于此阶段的人,屡见不鲜,也最不易觉察。苦难便是幸福,忙碌才能心安,自虐变成常态,放纵视为深渊,以惘为常,以殆为安,生即为罪,活便是苦。从黄连里咀嚼甘甜,从痛楚中寻求慰藉。狂傲而胆怯,高贵而卑鄙,谦逊而自私,苦难而浪漫。这是高明的人用的高明的手段,这是懦弱的人想的懦弱的战壕。极度膨胀的个人主义和被过度放大的主观能动性,麻醉着人们的心灵。于是,痛,成了止痛药;苦,成了解苦茶。这不禁让我想到了郭沫若的《天狗》的形象。
我是一条天狗呀!
我把月来吞了,
我把日来吞了,
我把一切的星球来吞了,
我把全宇宙来吞了。
我便是我了!
我是月的光,
我是日的光,
我是一切星球的光,
我是 X 光线的光,
我是全宇宙的 Energy (能量)的总量!
我飞奔,
我狂叫,
我燃烧。
我如烈火一样地燃烧!
我如大海一样地狂叫!
我如电气一样地飞跑!
我飞跑,
我飞跑,
我飞跑,
我剥我的皮,
我食我的肉,
我吸我的血,
我啮我的心肝,
我在我神经上飞跑,
我在我脊髓上飞跑,
我在我脑筋上飞跑。
我便是我呀!
我的我要爆了!
当把自己的所有能量释放出去之后,便累了,也满足了。于是,日出晒腚,下雨湿鞋,日子,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