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文公卓立晋国宫殿城墙之上,远望街道两旁人群。
此时天以正午,烈日的照耀下,曲沃一片生机勃勃,似是在显示晋国的兴起,使天下的诸侯国都要在晋国的庇佑下生存。可这对于19年前的重耳来说,这无疑是赤裸裸的讽刺。在他面对蒲城百姓,说出那句令所有民众拥戴却又使他的父亲恨透了他的话时,他就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终究,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他望向太阳,半眯着眼睛,似是回忆,似是无奈,更似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自己的内心。
当时,晋国的国君是晋献公,他有五个儿子。他和第一个夫人生了太子申生。夫人去世,他又娶了狄人的一双姐妹,生了两个儿子,姐姐生的就是重耳,毋庸置疑,妹妹生的叫夷吾。晋文公微微一笑,像是看到了襁褓中的自己,更像是感叹自己如履薄冰的日子竟开始的如此之早。
儿时的自己,觉得父亲在他心中如英雄,曾立志长大要像父亲,可他又恨自己的父亲,是他至亲的父亲亲手将他推向了这条不归路,爱恨交织,萦绕心头,重耳久久不能释怀,这梦魇日日吞噬着他。而这梦魇的开端始于一个女子——骊姬,她生了一个儿子叫奚齐,她的陪嫁妹妹生了个儿子叫卓子。
深受晋献公宠爱的骊姬预谋要立自己的儿子奚齐为太子,就设计陷害太子申生,她利用太子的愚孝心理,提前让申生从曲沃回来,美名其曰是好让自己的儿子奚齐认识将来做国君的兄长。实际她让晋献公预先躲在花园亭上,当晋献公见申生和骊姬远远走过来,忙睁大眼睛瞧着。而此时的骊姬心中是一副好戏就要上演了的得意,她边想身子边向申生靠近,申生的一句请自重还没有说出口,他不由得心里一紧,已经感觉到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他不可控制的地步了。只见大批的的蜂蝶涌进他的视线,再看骊姬那一脸镇定自若的模样,他大概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而时间还要回到前一个时辰,骊姬的宫中。骊姬事先把蜂蜜抹在头发上,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觉想到之后的场景,途中会引来很多蜜蜂蝴蝶,这时,她会连忙借机让申生给他哄哄蝶蜂。而晋献公老远看不清,就会只见申生那宽大的衣袖在她身前身后忙活,不用想都知道晋献公会气的火冒三丈,恨不得杀了他。想到这里,她就想要发笑,一切的一切都掌握在她的手中,愚蠢的晋献公和傻的可爱的申生都是她骊姬手中的一枚棋子,她不觉仰天大笑,似是想到之后的自己会对晋国一手遮天的场景,她就会乐的睡不着觉。
随后不久,骊姬又在酒菜中下毒,欲加申生之罪,献公一怒之下,想要杀掉申生,大臣狐突派人给申生送信,申生接到信,只想父命不可违,哭了一场,竟自杀了。申生一死,太子的位置自然归奚齐。重耳和夷吾知道骊姬下一步要除掉他们哥俩,于是重耳来到了狄国。
晋文公收回思绪,想着当时舍命追随他的五位大将,不禁心中感慨道:这是跟他出生入死的的兄弟啊!他起码要对得起他们,对得起他们给予自己的赤胆忠心啊。可他还是终究对不起了一个人,他就是介子推,这也是他永远不能言说的痛。在自己归国为君侯分封群臣时却忘记了介子推,介子推不愿夸功争宠,携老母隐居于绵山,后来自己亲自到绵山请介子推,介子推躲避山里,不愿出来。晋文公手下放火焚山逼介子推露面,结果介子推抱着母亲被烧死在一棵大柳树下。为了让自己少一点愧疚,为了纪念这位忠臣义士,更为了让自己引以为戒,永不再犯这样的错误,于是下令介子推死难之日不生火做饭,要吃冷食,称为寒食节。第二年在率众臣登山祭奠,发现老柳树死而复活,便赐老柳树为“清明柳”,并晓谕天下,把寒食节的后一天定为清明节。
他微微抬起头,心中满是歉意,想着再不负任何人,可有些事,他终不能两全。介子推是,季隗在当时亦是。
当时,自己柔情似水的看着狄国人攻打咎如时送给自己俘获的姑娘季隗,说:“等待我二十五年,如果我不回来了,你再改嫁吧。”这当中饱含了多少的不舍,饱含了多少无声的爱意,饱含了多少刻骨铭心,但他却不得不放弃他对她的承诺,去完成对天下人的承诺。
她望向他的眼,想要看穿这一汪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湖水背后到底藏着一颗怎样的心,为什么那么决绝,为什么那么令人心痛,为什么这样的他,自己依旧放不下。她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自己彻底对他死心的答案,可是她错了。因为当她看到的,只是他眼中映着的自己的模样,只那一瞬,她的心,突然那么伤,那么怨,那么痛,那么爱,那么痛,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那么浓,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转身,微微仰头,将所有的苦楚生生咽下,留给他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美丽的背影。他伫足,随后听到熟悉的词,悠扬的曲,那是他与她一起弹了无数遍的曲子,而如今,只她一人……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蹀躞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岁月无法带走,有心的承诺。他要向她证明,有一天,他定会君临天下,陪她再谈一曲“白头吟”,也一定会陪她白头下去。他握紧双手,力气大的像是要捏碎自己,也是时刻提醒自己进入“备战”状态。在惜惜相别之后,他就又踏上了逃难的路途。
在去齐国途中,路过卫国时,卫国国君因为瞧不起重耳,嫌他是晋国逃亡公子,没有以礼相待。而他们向乡下人讨饭时,乡下人给他们土块,重耳大怒,想要用鞭子打那个人,狐偃劝说道:“这是上天赏赐的土地啊。”重耳忍下心中的怒火,磕头致谢,收下土地,装在车里。他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复国,一定要一雪前耻,让所有曾经看不起他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天不遂人愿,人却自随人愿。
重耳一行人饿着肚子走了几十里地,实在走不动了,介子推突然捧了一碗肉汤,送到正对着野菜发愁的重耳面前,重耳饿的不行了,见了肉汤,不顾一切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吃完,重耳才觉得奇怪,就问这肉是从哪搞来的?介子推说:“是从我大腿上割下来的,为的是尽忠臣的一点忠心。”重耳感动的留下了眼泪。就这样,重耳一帮人饥饿劳顿地来到齐国。齐桓公慷慨地接纳了重耳,他们这才在齐国安心居住下来。
重耳到了齐国,齐桓公送了他20辆马车,并许配给他宗室之女齐姜。这于他是多么大的恩赐啊,但这也足够使他沉沦,使他忘记自己当初许下的豪情壮志,使他迷恋“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的宫廷生活。可是赵衰、狐偃他们是扶持他做晋国国君的,于是商量离齐之事,却被齐姜的侍女听到,侍女告诉了齐姜,齐姜竟把侍女杀死并劝告重耳赶快离开齐国,重耳不听。齐姜说:”您是一国公子,走投无路才来到这里,您的随从把您当作生命。您不赶快回国报答他们,却贪恋女色,我为你感到羞耻。“她就和狐偃等人用计灌醉了重耳,用车载着他离开了齐国。重耳酒醒后特别生气,拿着戈追着要刺舅舅狐偃。
却依然在心里感谢齐姜和他的兄弟们悬崖勒马,在他将要陷入迷途的时候,是他的亲人将他拉出迷途,指向正道,才成就了最后的春秋五霸之一——晋文公重耳。
此时的他依旧傲然挺立在城楼之上,俯视天下苍生,他有如此的霸业,如今的成就,全都靠他们啊,他不禁微微一笑,当初的自己怎么会如此的荒唐!低头呢喃道: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可转瞬,这温润如玉的翩翩贵公子就变成了目光凛然,无人可侵犯的霸主范,眼中还不失一种促狭。这就要追忆到曹国了,曹共公是个爱听好话,但并不在乎权势何君臣之分的老顽童,他想偷看重耳的骈胁。曹国大夫釐负羁说:“晋公子贤明能干,与我们又是同姓,穷困中路过我国,您为什么对他无礼?”曹共公不听劝告。釐负羁就私下给重耳食物,并把一块璧玉放在食物下面。重耳接受了食物,把璧玉还给釐负羁。
一路舟车劳顿,他们离开曹国来到宋国,宋襄公刚刚被楚军打败,在泓水负伤,听说重耳贤明,就按国礼接待了他。宋国司马公孙固与狐偃关系很好,就对晋文公他们说:”宋国是小国,又刚吃败仗,不足以帮你们回国,你们还是到大国去吧。”并送给他们每人一套车马,这确实和他的名字“慈父”相吻合啊。重耳一行于是离开了宋国。
即使在夕阳下,晋文公的脊背也依然挺得很直,可当蒙上了一层余晖,却也感到了一丝黯然,让所有爱他的人伤神,是啊,没有父亲的疼爱,他亦步亦趋的走到了现在,每当看到小孩子跟他们的父母在一起开心的笑,他的心中就会莫名的升起隐隐的痛,他也多么想要一个爱他的父亲,想要一个平凡的家庭,可帝王家的孩子从一出世就没有这样的权利,即使自己已经老去,却依然心中有着这么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却一辈子都不能实现的一个梦。可是,他真的庆幸曾获得过宋襄公的爱,这种感觉,让他刻骨铭心,难以忘怀。他将目光投向了远方,那是郑国的方向。
重耳路过郑国,郑文公不按礼接待他们,郑国大夫叔瞻劝告郑文公说:“晋公子贤明,他的随从都是栋梁之才,又与我们同为姬姓,郑国出自周厉王,晋国出自周武王。”郑文公反驳说:“从诸侯国中逃出的公子太多了,怎么可能都按礼仪去接待呢!”对叔瞻劝告不予理睬。重耳又到了楚国,楚成王用诸侯的礼节接待了他们。在宴席上楚成王问重耳:“如若您回到晋国,如何报答寡人呢?”重耳笑着道:“大王的恩惠是无法用金银财宝报答的。要是托君王的福气,我能回到晋国,我愿与贵国搞好关系,让两国的百姓过着太平的日子。假使不得已与您兵戎相遇,我为您退避三舍,算是报答您的大恩。”楚国大将子玉劝楚成王杀了重耳,楚成王说:“晋公子品行高尚且在流亡在外很久了,随从都是国家的贤才,这是上天安排的,怎么可以杀了他呢?”重耳在楚国住了几个月,晋国太子圉从秦国逃跑了,秦国特别生气,听说重耳住在楚国,就邀请重耳去秦国。重耳临走时,楚成王赠送他很多礼物,并把他送到了秦国。
秦穆公送给重耳五名女子做姬妾,怀赢也在其中。有一次,怀赢捧着盛水的器具,给重耳洗手,洗完之后挥手让怀赢离开,怀赢生气的说:“秦、晋两国是相互匹敌的国家,你凭什么看不起我?”公子重耳怕秦穆公知道后生气,连忙脱去外衣,拘囚自己表示谢罪。后来有一天,秦穆公设宴款待重耳,重耳心想糟了,自己惹怒了人家宝贝女儿,父亲大人来跟他算账了。
于是在宴会上,重耳朗诵了《河水》,秦穆公朗诵了《六月》。这是赵衰说:“重耳赶快拜谢秦伯的赏赐。重耳下来台阶,向秦穆公作揖,叩头。秦穆公也走下一级台阶辞让。赵衰又说:“您提出辅佐周天子的使命要重耳担当,重耳怎么敢不拜谢您的厚意呢!”
公元前636年,秦国大军护送重耳过了黄河。当时的晋国国君看
大势已去,只好逃走了。62岁的重耳流亡了19年,这才坐上了王位,这就是晋文公。
世界善变,这叫时过境迁,岁月的轮回,又来到原点。
他想着自己坎坷的一生,摸着自己早已斑白的须发,看着如今安居乐业的百姓,他没有了当年以为的苦笑,更多的是释然,他清楚的知道,为了他抛家舍业的妻儿,为了他胸怀报复的臣子,为了他泱泱大国的子民,这一切的一切,都值得他去做。
夜深了,怀赢拿出披风给他披上,他看一眼月色,转身,回到殿中,继续批改他的奏章。
“转眼就是一生,转身就是一世……”,这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更像是说给天下人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