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不在

图片发自简书App

    近几月,不断有噩耗传来,不是熟人就是朋友,都在当打之年。

      那天在会展中心, 听到妻的电话:"表弟走了"。当时条件反射地说:知道啊。

      三月底一天中午三姨来家,告知明天这个时候,表弟(她儿子)一家要坐飞机移民加拿大,这消息很有画面感,把一无所知的震撼放大了N倍,

      每逢过年,表弟一家都要来我父母家吃团圆饭,我母亲排行第二,他母亲排行第三,如此相聚算是长者为尊吧。相聚经年成为惯例,在这惯例中享受这一年一度的亲情,规律得如同太阳东升西落,不期而然,理所当然。

      然而自从表弟媳妇与表妹吵了架,家族团圆的模式便静悄悄地发生着改变。

      表弟来深圳站住脚后把妹妹一家也弄来了,很快,表妹一家也站住了脚。两家除了年龄相近的两个男孩时常弄出些小纠纷,倒没见他们红过脸。每逢过年,看到了这一家必看到那一家。两家关系恶化是在表弟炒房赚钱以后的那段时间里,表弟炒房房增加了好几套,这是他打工一辈子也赚不来的,虽然他们不主动谈及,同住的三姨,他妈妈的口也让我们知道个大概。两家闹翻似乎是一件借电器事件,其中细节不甚了了。听说事后表妹过生日,邀请哥嫂想借此缓和一下关系,被嫂子一口回绝,是否积怨已深,反正表妹修复的尝试这次没有达成。

      袒护自己女儿的婆婆也因此开罪了儿媳妇,由此搬出另住。儿子对有头脑,个性强悍的老婆百依百顺,看到的他们总是高度一致。但事牵涉到了老人,也就牵动了家族与舆论,这让各家中立的立场有了些许偏移,至此以后,表弟一家来得少了,最后终于变成了无。

      与表弟最末的两次相见历历在目,吵架后两兄妹过年过节的团聚便错开了来,每次只能来一家,那次来表弟暴瘦,气色更不甚好,让人为他的健康担忧,后来想是否注重家庭亲情的表弟在遭受心理煎熬;而最后一次相见,表弟更黑更瘦,已有些脱形,相伴来的三姨说表弟每天在海滩跑步,理由正当,由此放下了对表弟健康的担心。

      以后只有表妹一家来,表弟一家断了音信,他的信息便成为空白。表弟不关心政治,对有关政治话题几乎从不跟进,而移民潮里竟然、赫然有他们一家,所以感慨如投石击水,浪花飞溅,涟漪连连,他一家,应该是弟媳总用腿说话,把事事都赶在了前面。

      我说,他走了,我知道啊。妻说:是不在了。这次的惊骇早已成为了悲痛。

      前些日子,妻听说弟媳回来,并在她原单位上了班,很是诧异,便与她通话,表弟去加拿大是技术移民,历时四年才办成。弟媳妇想到移民后自己可能一时找不到工作,就给原单位谎称家有事请了几个月假,料理好移民事务后便回来继续上班,这样,经济就几乎没有任何损失,这事的确让人匪夷所思,也感慨弟媳的算计过于精明。妻在电话里说表弟在加拿大一个清洁公司做冷库的深层清洁,这是否是加拿大最脏最苦的活,不得而知,表弟是工程师,操纵的应该是机器。当发现他躺在地上,已经深度昏迷,接着脑死亡,7月13拔掉管子,接着便是火化。是跌倒受伤还是突然发病,无从考证,但"不在"一词是个巨大的现实:我的这个兄弟,不再存在了,关于他的一切,只剩下了回忆,回忆作为历史和一千万年以前似乎没有区别,死去很久是个巨大的空洞,只有坠落,没有回声......,

      与表弟的交往已持续多年,但真正实质性的交往倒并不太多,每次到家对我女儿的亲怩倒历历在目,因为一如既往,不是顶在肩上,就是抱在怀里,孩子渐长,她叔叔便改为从眼镜框上射出两道嗔怪的目光,微笑、温和。表弟心很细,对老人的礼数周到从不拉下,眼前晃着对母亲殷勤地搀扶。

      每次相逢总看到他两口对儿子教育投入的热衷,他儿子学画画,学钢琴,学奥数......,总是不亦乐乎。前几年,为儿子学滑冰,高价请专业名教练,费用令人咂舌,感如此破费似无必要,不就是业余玩玩吗,但对着为人父母心里藏的那个望子成龙还有出人头地,于是把多余的口水咽下了。

      我在刚开博时的写了一篇小文《时间定格在2008》中有一段与表弟相聚的文字:我想起数年前的一次相聚,那次表弟喝了很多,我母亲——他二姨劝他节制,他说:生活就这点乐趣,如果这点快乐都剥夺了,还不如喝死算了。他口里蹦出的死,就如他随手弹掉的烟灰:轻松、轻巧,毫不在意。这两幕的并置凸显出一个事实,喝醉的险遇是一次对生命质地的脆弱的探底,生命的质地并非坚不可摧,不可能永远如日初生,艳阳高照,生命的轨迹就如太阳,必然在时空不同的轨道移动。这是否还是一个生命由盛转衰的节点呢?这念头就如同庙里木鱼的打击,声音虽小,却令寂静的群山憾动。

      屈指算来,2008于今天不过5年,原以为表弟成功地逃出天朝,从此有人权、自由、更有了保障,谁曾想.....,五年前由盛转衰的惊觉不过是对季节生命的敏感,正值壮年的表弟理当如日中天,生机蓬勃......,

      再见不到嗜酒而绝不言多的表弟了,这是怎样地无法释怀与人生之哀呢?也许,到了一定岁数,关于生命的噩耗就如那秋天的落叶,一片落下,再一片落下,不可逆是万物的规律,生命的宿命。最常听母亲讲的是:她过去同事XXX去世了(她不管你相识不相识,都要絮絮叨叨讲给你听),姑妄听之就如同在听一个遥远的回声。对待生命,盛衰与有无不过是规律的常态,但是,道理上明白不等于情感上放得下,当噩耗由远而近,及于自己的亲人,感慨再万难忽略。

      失去至亲,这不是一句两句闲话就能够摆平放下,我想起他的妻儿,这是他们的山,塌了。在这最艰难的时候,为他们祈祷祝福!表弟的儿子在回答他伯父关于未来的打算时说:我只有好好学习,不然对不起我爸爸。

      我想起那句耳熟能详的话:没有人是自成一体、与世隔绝的孤岛,每一个人都是广袤大陆的一部份。如果海浪冲掉了一块岩石,欧洲就减少。如同一个海岬失掉一角,如同你的朋友或者你自己的领地失掉一块。每个人的死亡都是我的哀伤......,约翰·多恩John Donne(1572 - 1631)

      失去生命的事实敲响过往生命的罄,回音淼淼,我想,熟识的人在我们心中都有一个位置,所以有同情,这个人不在了,我们会痛,不管有无深交,当永失呈现,这个痛便成为一个创口......,我没有约翰·多恩那么广阔的胸怀,但关于这个世界,对于亲人朋友,无论是否再见,或永不相见,我都希望他们健康平安。因为,你在,知道你在,能让我心安。

(参阅本人散文《时间定格在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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