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欣的夏天

刚上大学的时候,同宿舍的宋海音就指着辛欣跟我说,她们是老乡,辛欣可以上北大清华的,高考考砸了,才来我们学校。我们的大学是重点大学,也是一所211大学,辛欣跟我们一个专业,这个专业在全国排第五。

辛欣小个,微胖,在这个以出美女著称的城市,这个美女集中的专业,她不起眼,除了她遥遥领先的高考分数。

大学里,辛欣的功课乏善可陈,我在美术课上看到她画的风景,树是鲜绿的颜色,土路就是赭黄,淹没在一堆平庸的作业里。

夏天是这个城市最热烈的时光,晚上八点天才黑,山顶上的城市蒸腾了一天,灰尘扑扑的街道,黑瓦连接的低矮店铺,疲惫困顿的行人,到了晚间一连通灯火,能看到的尽是人间繁华的热闹。辛欣恋爱了,她的男友也是我们班上的,叫赵锦标,小个,浓眉大眼厚唇,字好,画好,言行颇有个性。辛欣跟赵锦飚恋爱,除了去沙坪坝看电影,常去吃的就是学校后门的小面,麻辣鲜香,那种热气腾腾的兴旺,辣到豁出去的畅快,饱腹后的心满意足,是当时只花一毛四分钱就可以体验的滋味。

当时的酸奶被冠以初恋的味道,常见赵锦飚把小花瓶一样的酸奶放在辛欣的桌子里。我也知道,早上,跟老师一起进教室的赵锦飚,他的课桌里,一定有一茶缸的豆浆,煮鸡蛋,还有套在纸袋里的油饼。

辛欣瘦了,留起来的头发飘扬起来,她的发量是普通女生的一倍。她摘掉了眼镜,我们才看到她的眼梢上扬,有长长的眼睫毛。周末的食堂舞会,辛欣有时会到我们宿舍来借衣服,也常有打开水的女生上来,到我们对面辛欣的宿舍门口传话:哪个是辛欣,楼下有人等。等的人就是赵锦飚,他在教室的黑板上用篆体写: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大小不一,却组成了一幅图画,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好,大家都来看,舍不得擦掉。

二年级暑假,有在苗寨的美术实习,那里有山有水,有石头墙石瓦的村落,仿佛桃花源一般。在那里,赵锦飚掉进了深潭,二周后才被村民捞起,辛欣的那个夏天即刻变色,她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多年后,初夏,辛欣带学生来杭州实习,我们相别已十来年,只见她与往日大不相同,丰润圆满,说话轻声,笑起来却飞扬跋扈。她要喝红酒,无须下酒菜,一干尽杯,畅快淋漓。每一瓶见底我都问她:还喝吗?你说呢?她反问。只八十块一瓶的酒,我不能心痛,当然要尽兴。

一杯又一杯,第四瓶见底的时候,我开始眩晕,在那个叫火知了的酒吧,人声鼎沸,我听到歌手在唱:穿过你的头发的我的手,穿过你的心情的我的眼。我的嘴唇有点麻木,仗着酒力,开始质问辛欣:赵锦飚没了,你怎么秋天一开学就有男友,你无情无义。辛欣听了大笑,是喝醉了人才有的惊心的笑声,她说夏天过去了,后面听不清她说什么,只看见她哭的乱七八糟,然后听见她说喝了酒就能看到他。

喝醉的人容易哭,我也哭了,耳边嘈杂,却有歌手的声音传来:搞不懂为什么沧海变桑田。辛欣却伏在桌上睡着了。她的同事,那个一直跟着我们,远远坐在他处的女同事,过来了,看我道,我知道她会醉的,我知道你们十几年没见,你不了解她,她有病不能喝酒的,她打了电话叫来身强力壮的男生,背了辛欣回去。

第二天,我接到了宋海音的电话,她责备我让辛欣喝酒,她有病她说,她有抑郁症。她说辛欣给她打电话说昨晚跟我喝酒,喝高兴了,喝痛快了。

我自己也喝的酣畅淋漓,可是知道她有病,有点内疚,辛欣却打来电话,告别,然后开玩笑道,你是第一次去酒吧,没把你带坏吧?

又是很多年过去了,西湖边的火知了早已无影无踪,那个大学四年的山城宛若山寨版香港,辛欣还在跟抑郁症搏斗,时赢时输。我在巴黎,因冠状病毒隔离即将结束的午后,阳光灿烂,我早已听不进罗大佑的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想到辛欣,想到了有首歌更相衬,就在iPad 上搜索Michel  Sardou 的 la maladie d’amour,  歌声总能飞快的穿过时空,辛欣,你听,你听,那厚实深情而坚定的男声,虽然七十多了,还在唱:

                                                                    elle court ,elle court

                                                                    La maladie d’amour

Dans le cœur des enfants de sept à soixante dix-sept a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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