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就发现自己喜欢文具喜欢逛文具店。
琳琅满目的文具,各式各样的笔、记事贴、橡皮擦、转笔刀、小夹子、文具盒,封面设计温婉暖心的笔记本,逛一次买一次,全都视若珍宝。
我也喜欢花,尤爱深红色山茶花。看过一部纪录片,云南有棵老山茶,每次花期,千万朵红色山茶,如火如荼,灿若云霞,看得我是如痴如醉,自此,对山茶花念念不忘。
这样的我,读到日本畅销作家小川糸的《山茶文具店》时,倍感舒心。
没有闪亮显赫的大人物,也没有跌宕起伏的事件冲突,作者只是把普通人平凡的日常娓娓道来,像是雨后初晴,奉上的一杯绿茶,嫩蕊黄芽在杯中轻盈舒展,满室生香,沁人心脾。
初夏,日本镰仓,入夜后一片寂静,天一亮,空气才开始流动,人们说话的声音四处散落。
山茶文具店,在镰仓的一栋独栋小楼的一层。对开的老旧门板上半部镶着玻璃,左侧写着“山茶”两字,右侧写着“文具店”,门口一棵高大的山茶树,忠厚殷勤地守护着这个家。
山茶文具店新主人雨宫鸠子,独自生活在这栋小楼里,她的主业其实不是卖文具,而是“代笔”。
仅“代笔”两字,就把我们带回那个“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的久远静谧温馨时代。
鸠子是外祖母,文中的“上代”抚养长大的。
长大成人的过程,对很多人来说或许是幸福快乐的,对鸠子来说,是痛苦压抑的。她甚至想把所有的过往通通抛开,不想与过去的人和事有任何交集,在她看来,过去是尴尬惨淡不堪回首的。
独自在国外求学生活多年,回国后上代已经去世。芭芭拉夫人,是上代还在世时的老邻居,是鸠子唯一称得上投缘可以一起吃饭的朋友。
因为缺少点什么,鸠子好像和世界上的其他人,有意或无意间都保持着距离,心如止水般静悄悄活着。
山茶文具店时隔多年重新开张,鸠子在等待着她的第一位客人,我在期盼着解谜,二十多岁的小姑娘,生活为何会如此孤单寂寞?!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故事?
鱼店鱼福老板娘给顾客的盛夏问候信
鱼福老板娘是上代的老顾客,有三个儿子的她,把鸠子当成女儿来疼爱,鸠子小时候甚至想,自己要是有这样一位妈妈就好了。
回忆,像拉开了闸门,倾流而下。
鱼福老板娘对她的关爱,上代对她的严苛要求……
小暑前是梅雨季问候,小暑和立秋之间是盛夏问候,过了立秋,便是残暑问候。
鱼福的问候卡虽然内容简单,但由于数量惊人,且正面内容都不同,还需要很有鱼福特色,所以不能轻视。
鸠子拿出使用多年的鱼形印章,在明信片背面盖上鱼福专用图案。
在上代的悉心教导下,鸠子一岁半可以准确无误地背完五十音习字歌;三岁时可以用平假名写下习字歌;四岁半已经会写所有的片假名;六岁时,拿起有生以来自己的第一支专用毛笔。
从此,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便与鸠子朝夕相伴。
二年级之前,每天练一小时;三四年级时,每天练一个半小时;升上五年级后,每天要练两小时。花了大约两年时间,能漂亮地写出五十音的平假名和片假名。小学三年级,正式开始练习汉字。楷书,行书,草书,汉字像是无穷无尽的旅程,根本永远学不完。
鸠子的小学时代几乎都在练字中度过。没有时间和同学一起玩,也没有任何能称为“闺密”的朋友。
鸠子一边回想起陈年往事,一边端正姿势,开始磨墨,心情慢慢平静,磨墨带来的舒适感涌上心头。
花了将近一个星期,顺利完成鱼福任务,鸠子心情愉悦。
宠物吊唁信
上代留下的家传宝典,有很多丧事相关的信件规矩和相关要点。
逆时针方向磨墨,方向和平时相反,时间亦不可太长,因为吊唁信所用墨色不可太深。
措辞上必须避免使用“屡次”“再度”“又”“重复”等忌讳的词语……
鸠子静静地拿起毛笔,过去的悲伤历历在目,同理心、移情作用下,鸠子用淡墨在白色卷纸上写完内文,字字催泪。
世间挚爱,情深意切,弥足珍贵,一旦生离死别,撕心裂肺般心痛难受。
丧事所用的书信使用单层信封,以免不幸双至,信封和信纸也都要使用素白色。
写完信,隔天早上鸠子会逐字逐句重读,确认没有错字、漏字和失礼的文句,再小心翼翼糊贴好信封,盖上刻有“梦”字的封印章,将吊唁信附在奠仪里,以挂号寄出。
收到感谢后,鸠子又一次感觉到,自己代笔的书信能对他人有帮助,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这一次,鸠子得知,因为上代的代笔,促成了一段美好姻缘,突然之间,鸠子好像找到了谜底。
想起了高中时和上代的争吵和不堪回首的叛逆时光,不愿意练字,狂吃垃圾食品,变成不良少女,冲上代吼叫大骂,怪罪她把自己的人生强加到自己头上……
这个时候的她,才明白上代那时候说的话:代笔人是为无法顺利表达自己心情的人代笔,向对方传达内心的想法。
看完整本书的我,突然感觉到了悲哀,上代一辈子做代笔,替无数人传达了内心想法,却没能把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最深的爱,传达给自己最爱的女儿和外孙女。
离婚告知书
结婚十五年,妻子爱上他人,丈夫选择放手和祝福妻子的离婚告知信,谢谢亲友们曾经的祝福,也希望亲友继续祝福妻子。
这样的信必须字斟句酌,反复琢磨、推敲文章的内容,还要慎选字体、信纸、信封、邮票、封口的封蜡和书写工具,书写格式。
100多封信,鸠子最后采用了会让文字轻显凹凸带着温度的活版印刷;公文一样正式的横式书写;蓝色的棉浆信纸和信封,黑夜里也能带来星光和希望;灰色墨水书写信封上的地址姓名,高雅清秀略带谦卑;邮票是十五年前,这对夫妻结婚时推出的,象征时间的意义;土耳其蓝色的封蜡,熔化时,有蜜糖般的甘甜香气;蜜月旅行时去意大利购买的带有夫妻姓名缩写的“M”字封蜡章,盖上章,封口。
拿称称信,确保每封信的重量都在邮资范围内,这个漫长的代笔任务耗费一个月,一旦寄出信,离婚就变成了现实。
顺利完成离婚通知信代笔后,鸠子内心渐渐对代笔人这份工作感到自豪。
曾经,生活拮据时,鸠子用自来水笔给别人写日文或汉字,也切身体会到“一技在身,不愁吃穿”的道理。当时,鸠子第一次对上代充满感激,只不过已经没机会向她道谢了。
园田熏先生给樱的问候信
园田先生和樱,是曾经深爱过的恋人,因为各种无奈,最后还是未能走在一起。
虽然知道樱现在过得很幸福,但自己身体欠佳需要手术,不由想起许多往事,不想给人生留遗憾的园田先生,想把美好祝福,以女性口吻,用体贴的问候信的形式寄给初恋情人。
听着园田先生温柔的讲述,鸠子仿佛成了园田薰和樱多年的好友,浅红色玻璃笔, 奶油帘纹纸,深棕色墨水,用心遣词造句,把淡淡的思念,温馨的祝福,流露在字里行间。
她想起上代晚年时也做了手术,自己却没能陪伴在她身旁,那时候的上代该是多么的无助悲伤?
帮人代笔,又何尝不是在自省人生?
鸠子因为信,认识了喜欢烤面包的胖蒂——帆子老师;身材魁梧很有生活品味,虽然态度直硬,却因为上代的关系对自己照顾有加的“男爵”;气质高雅,优美动人又单纯可爱的花莲;QP妹妹,守景先生……
“男爵”的拒绝信,冒昧男的邀稿信,花莲给婆婆的生日祝福信……
鸠子用自己代笔人的专业和热忱,帮一个又一个想要表达自己意愿的人,写出了他们内心最想要表达的真情实意,自己也因此得到了物质和精神上的满足。
有人说,生命的长度,可以通过阅读来延展,帮人代笔的鸠子,似乎也在通过代笔,感受他人生命故事时,丰富延伸了自己的生命。
上代严厉背后的用心良苦,与年少叛逆倔强的鸠子形同陌路,甚至长大成人后,鸠子都孤独决然不愿和解,宁可一意孤行。
直到帮人代笔后的一天,机缘巧合打开上代与朋友的通信,鸠子才看到了那个严厉的不苟言笑的上代,深埋在心间的对自己的浓浓的爱,心如潮涌,泪水瞬间滴落。
原来,爱一直都在,只是一个以为爱就是严厉管教;一个只看表象体会不到内心。
心酸无奈追悔莫及……
人不在了,就是不在了。
如果在的时候,彼此能懂得彼此,真心相待,世间的遗憾,会不会少很多?
上代留下的笔墨纸砚,开篇时鸠子觉得不过如此,现在已变成无价珍宝。
鸠子曾经虚空的心,一夜之间被填满。
与过往和解,与自己和解,世界变得轻柔暖心,豁然开朗。
鸠子的笑容和热情慢慢写在了脸上,化在平淡琐碎的日常中。
被她吸引的朋友越来越多,她们结伴吃饭游玩赏樱花,甚至有个超级爱鸠子的小姑娘,悄悄的要叫鸠子做妈妈,撮合鸠子和她的爸爸在一起。
作者别有深意的从夏季开篇,迎来秋意,写了鸠子的回忆工作和朋友们的往来,写了镰仓周边的节日庆典饮食文化等传统民俗。送别了漫长的冬季,等来了春暖花开,那栋小楼,那间带有岁月痕迹的山茶文具店,山茶花和樱花,次第而开,姹紫嫣红依风袅袅,笑魇怡人清香拂面。
穿越时代,现在也还有很多不把爱意表达出来的父母,有多少孩子能像鸠子一样幸运,最终发现了上代的良苦用心?又有多少孩子遗憾的与父母隔阂重重,甚至将自己的生命,定格在青葱岁月。
这是一本值得父母和孩子共同阅读的治愈之书,我们的爱,值得我们坦诚说出口,让对方感知到,让他们带上我们的爱,在生命的长空里,自由翱翔笑对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