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槎

2008年12月凌晨。


醒来后呼吸的第一口气是略苦且干涩的,但同时它又很是冰凉,像极了北京冬天的带着冰碴的风熨贴着喉咙倒贯入肺中,让人瞬间清醒过来。于是横亘在面前的幽深的黑暗便袭卷而来。

按理来说宾馆的温度不至于跌到这般,而,在宾馆,这已经是楚辞最末的记忆了,于是她挣着起来开了灯,呆呆地站在房间里。好几秒后她才下意识地往下看,看到了自己白净赤裸的身体,以及下半身传来的痛楚清晰冷冽,她才想起几小时前的事。

那个男人已经走了。她想,可门没有关上。

不出所料的她在床柜旁发现几百块钱,不多不少。虽然已经在台前付了款,给小费也是一项不言自明的约定俗成。

离午夜还有一会儿,退房尚早,于是她决定冲个澡。而后对着镜子补了一下妆,很浅很浅,只是为了让她的脸不那么苍白。

时间还有一会儿。她知道老大不太往意她,所以她索性就盘腿坐下,揽过地上的包,把床上那些水渍给擦干,然后再从包中抽出一本挺厚的书。

书名《诗经》。

而她也以一种低到听不见的语调,抑扬顿挫开始读。

楚辞啊楚辞,她突然意识到自已起来时那一丝庆幸是什么。

你还活着。

01

诗听站在这个黑黝黝的严实拉着粉色窗帘的玻璃门前,顿时心生悔意。

如果……他想他干嘛要壮着胆子和他们打赌,又为何死要面子地来这里。

他局促地踱着步,对面花店里的老板娘看出了不对劲,略带调侃又善良地喊了一句:

小伙子,这可不是正经发廊!

诗听受了一惊,突然就下意识地推开门。

直直撞了进去。

老板娘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

02

正对着门的前台里站了一个人,烫着发,似笑非笑地看着诗听。

诗听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窗帘其实有一条小缝隙,透着外面胡同里清凉的阳光。

刚才她一定看了他很久,想到这个诗听的脸略微发烫。

大姐倒也直接,知道他来做什么,眯着眼便笑:小哥,第一遭来哇,咱领你往后走走。

墙壁上钉着的一排排暖气管道弯曲折叠,紧匝紧匝地蔓延到了逼仄的小回廊深处,那里有一点微弱的灯光,以及周围闭塞般无尽的幽黑。

里面有一间大房子,渐渐听到女人们传来的戏谑声,诗听脚步顿时有些拖沓,听到说话的内容后诗听更是腼腆了起来。

身旁大姐拽着他的手往前走。

层里挤挤地坐了一圈人,暖气很大,有几个女人毫不避讳般脱掉了上衣,甚至迎着诗听的目光看了过来,嘴巴啧啧地怪叫着。

而屋里的唯一一点光亮是一盏孤寂的台灯,投下的灰尘的影子窸窸窣窣。楚辞就坐在旁边,侧对着大家,并没有抬起头来。她的睫毛直直地往前突,眼里氤氲般腾着水雾。

诗听跃过前面几个浓妆妖艳的女人,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眼楚辞手里的书。

诗听身后的大姐突然轻轻推了一下他:要和谁啊?

满屋哄笑,诗听脸通红,犹豫地抬手蜻蜓点水般指了指角落里的楚辞。

身旁几个女人用手肘刺了刺楚辞,笑骂道:哎呦,文化人,有小哥翻你牌呢!

诗听看到那个女生有些惊讶,偏头第一次看了眼自己,想了想,迟疑着合上书站了起来,手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楚辞的手很是清秀瘦削,在大姐示意下拉过包背上,而后她跟着诗听走了出去。

03

太阳还没有越过最远的那栋矮矮的办公楼,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没有多少车,有点安静。昨天下了一天的雪渐渐变得松软,踩在上面会发出很像笑声的噗嗤的声音。

所以只听到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在渐次回荡时,回头看看,诗听才发现楚辞双手正互盘着立在一个雪人的旁边,微红的眼睛扑闪着看向自己。

去哪?

去我家。

你第一次的吗?

……嗯。

——那你回去吧,老板那儿我给你想办法。

为什么?怎么了?

……不值得。

楚辞眼影垂得很低,双手挣出来紧紧握着背包的肩带,指骨发白:走吧……

她想回头,可前面的诗听突然以一种很小但很坚定的声者说:你在看《诗经》吗。

嗯,是的,怎么?

那是上册,我家有下册。

诗听突然笑了笑,虽然很僵硬。他小声说:跟我来!

04

石灰墙投下的斑泊影子渐渐折叠蔓延,斜斜地盖住对面街道里的一片草坪。雪微霁的草梢上应该会静止着几颗水珠吧。

诗听想上楼,然后意识到楚辞又一次停下来了。

楚辞站在拐角处,斜影将她的脸分割成两半。诗听顺着她目光瞧过去,一下子便明白了她在注视着什么。

那是一只通体纯黑的猫,匍匐在地上,脚爪盘着,脸微微偏向一方。有点儿可爱。

我家曾有只一样的……

楚辞反应过来,略觉不好意思,轻声解释了一句。

诗听很是局促地摆手:没事啊没事。

啊,对了,你家住哪?

就在那个房间里,和别的女人打地铺。平时如果有客人,就去宾馆了。

诗听在前带路,时不时停下等等楚辞。

那你自己的家呢?

……我是被卖出来的。

钥匙转了几道,门吱呀往后退去。

05

楚辞不知道怎么形容诗听的家,房子很是宽敞,但除了两个卧室里横着的床铺,屋子里唯一看得过去的东西是靠墙角的一张四方的小桌和旁边堆积成山的书册。

这条件你敢来我们那里?楚辞很是惊讶。

诗听有些不好意思:钱是同学给的,我和他们打了赌。

哈——楚碍才意识到了不对劲,眨巴着眼睛:暖气也没有?

头理在书中的诗听小声唔了一句。而后半晌从书堆里掏出了一本书来,抖抖灰,递给楚辞。

《诗经》。

多久没看了?楚辞皱着眉打量了自己手里的这本书一眼。

诗听有点不好意思,于是从桌子上拿起另一本书,上面的笔记很是繁杂。

我最近在看《楚辞》。国内还少一本系统讲《楚辞》的书,我想试试。

诗听没有说完话,对面楚辞已经莫名其妙咳得弯下了腰,任诗听在对面疑惑无比。

楚辞从口袋里摸出纸小心地把书页擦干净,也不理会身边诗听摩挲着小脑袋,把书放在桌上,略一沉吟:

赌的内容是什么?是要拍我照片还是视频?要脱衣服吧?——楚辞指尖轻轻点着书扉,咚咚作响,很是好听。

那边诗听的脸已经红透了,手指铰在一块,呡着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照片……

好半晌没声音,诗听畏缩地抬起头,才发现楚辞已经解下了外套。

你是大学生吧,姐姐我还比你大一点呢。

诗听脑袋炸裂一般只剩空白,随后他反应过来,几步冲上去死拽住楚辞的手,防止她解下最后一件上衣。

不要这样……诗听的牙齿咬得吱吱响,语气中甚至有一抹哀求,一遍一遍重复着。

不要这样,我不是那些人……

楚辞看着他。诗听的脸有些稚嫩,眼角有丝丝疲惫与忧愁,但他看着甚是朝气,眼睛也好生干净,所以让人很舒服。

两个人对视很久,最后楚辞冷得有些颤栗,于是又慢慢开始穿衣服。而诗听也别过身去。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楚辞一边扣衣服一边小声地问:可那又怎么样?

啊?

你不是那些人,可我是。

你不是。

楚辞扑嗤一声哂笑:凭什么?就凭这个《诗经》吗?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吸引客人的手段。

诗听背对着她,看不清他表情,但想得见他应该在仔细思考着。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自己的感觉。

楚辞很是感趣:内心细腻的孩子啊……你转过来吧。

诗听回头,看见楚辞正嫣然地盯着他。手里又拿起了那本《诗经》。

那你的赌怎么办?

不知道——但其实我朋友人都挺好的,所以不要太在意……

楚辞微微张开嘴以一种很是收敛的样子笑起来,说:还真是没经验,干我们这行的,手机里都会收点这样的照片啊。

然后她打开手机划弄了几下,示意给诗听看,甚至她还夸张地将那张图片放大……

够你完成任务了。把手机拿来吧小朋友。

你这是什么眼神,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吗?

诗听手指颤抖,将手机递给她后,转身逃进了卫生间。

而他没有看到的是楚辞回头看了看他的背影,又低头瞧了手中的书一眼,然后眯起眼睛,牙齿轻轻咬住嘴唇,将它含了进去,脸色愈发苍白。

唉……

06

洗了个脸,又面壁思过一样站了老半天,诗听出来时,屋子里早就重归寂静。桌子上诗听的手机亮着:

照片帮你发过去了,书下个星期这个时候还。到时候我还是来这找你。

谢。

诗听合上手机,莫名其妙突然跑到窗户旁,拉开纱窗,扫了一遍眼。

城市里大部分人都起来了,为了各自的工作与生活走上大街,日复一日。街面上重新变得熙攘,绿灯亮,而后一辆洒水车就慢吞吞地启动,播着音乐……

诗听莫名想出一个比喻:生活像是遥远的地平线,等待一天天的日出日落然后渐渐老去。

难怪钟表是一圈圈的,我们就是那根针啊,周而复始的。诗听突然开始理解。

并没有看到想要看的,诗听悄悄退了回去。

桌上的《楚辞》被翻动了几页,诗听不知道这是不是风过带起的。他也没有细究,从书堆中抽出一本字典然后端正地坐下。

桌子上摆着一个很旧的台灯,叠着几包饼干,还有一只碗里盛着的干净的水。

诗听眼睛渐渐神采飞扬。

07

身后的男人又一次拽着她头发揪起了她的头,楚辞面无表情,任凭男人开始解开她衣服扣子。

浴缸中汩汩地冒着水,气泡不断破碎,而后热汽腾升。天花板上的太阳灯照得浴室通黄,滚烫的气体铺天盖地往两道交织重叠在一起的影子上涌去,温度渐渐爬升,水汽模糊了视线。

没用。楚辞麻木地摇头。

生与死可不只是温度高低那么简单。

而现在我是一个死人。楚辞仰着头,但没有去看压在她身上的那个男人,反倒是转头看玻璃外。

外面的灯很亮,透过玻璃,楚辞只能看到宾馆里的标准陈设。很熟悉又很陌生。

柜子上横着一包品牌烟,那个男人的。

床中央立着根奢华皮带,也是他的。

床边胡乱扔着一件极贵的西装。

她的视线只得往下移。

楚辞突然有点愣,她看到自己的包被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挤了出来。

她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把它扔下的,似乎是她刚进来,那个男人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扔到床上时,她匆忙摞下的。

但她记得一件事,包里有一本书。

《诗经》。

诗听给她的。

浴缸里的身体突然一哆嗦,而后慢慢地有了生气。

楚辞闭上了眼睛。

08

北京的冬天有种南方人不能体味到的干燥,同时也多了天南奢求不到的温暖。

有点儿小矛盾。

但不管怎么说,这里的冬天,会下雪,很大的雪。可惜如果要赏最好的景,还得徒步往北走上大半个北京城,穿过故宫,还要拐向西经过烟袋斜街,捎上一杯黑加仑奶茶,到西郊区,就坐在那一堆老松中央小坡一块青石上,方有一种看雪的韵致。

奶茶自然是不想了的,但诗听的朋友也真不错,还是给他留了店里的最后一杯,就是不那么热乎罢了。

然后几个人带着手电和奶茶来诗听楼下接他。

去哪看日出?诗听没怎么出来过,显得憨憨的。

莲花池,这你总该听过吧。

另一人的表情明显有些惋惜:可惜不是夏天,不然那时十里蛙鸣配合着日出……

领队的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并不如何在意:不看水景看天景……

他说得慢悠悠,别的人笑笑表示认同。

另外牵着一个女生手的大高个男生顺势凑到诗听身前。

没想到你这小子还真深藏不露,还真去找了……

他身边的那个女生立刻跺了跺他的脚。

诗听恼羞一分,小声辩解:我只是和她看了回书……

看书?光着身子,那得多冷啊!前面几个人都大声笑起来。

诗听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告诉他们真像,想着理还乱,索性闭嘴。

先前那个女生似是要为他找个不那么尴尬的问题,于是问:你《楚辞》译得怎么样了?

很难。他嘟囔着,我一个人,势单力薄。

女生思索了一下,说:要不试着去找个人帮帮你?

诗听若有所思,还想说什么,却被顶前方一个女生的轻呼声打断。众人循着手电光看过去,发现一旁的田里一双竖瞳的眼睛在眨啊眨,然后它的瞳孔不断变大,好一会儿学生们才意识到那是一只黑猫。

这就是走夜路的坏处……幸好是冬天,不然有蛇也说不定。不过街灯也是该换了。

诗听没想这个,他只是想起了几天前在自家楼下看到的那只慵懒的黑猫,当时楚辞就在他身边说:

我家以前有只一样的。

然后他又想起了她之后说的那句话:

我是被卖出来的……

虽然说黑猫能避邪,他想,但黑猫也代表着背叛,在家里养总归不妥。

再然后他又想回到楚辞身上。

虽说有些难过,但将自己伪装成那幅样子算什么事。诗听的眼睛越来越明亮,心里也越来越气,紧接着他就发现大家伙已经走到了目的地,转上了青白色的土坡上一块巨大石块边坐着。

嘘——众人很是默契地齐齐噤声,关闭了手电,看望向了东部的天空。

诗听还没完全缓过神来,不知道东边的晨曦愈发光明,仍呆呆地看着莲花池。

池被冻结住了,晶莹剔透。

池边好似泛着几条木舟。

09

很多人看过日出,特别是海边山丘绿叶里,看着金黄色如何一点点充斥天地。

但很少有人临冰望日,而今天的莲花池很是干净。

于是,太阳从东边爬升,光线裹携着安抚呼喊般的温度像浪滔般迎面掠来,经久不息,愈发强烈。

但很多东西不只是温度那么简单,有时眼睛看到的,更多,更快,更炽热。

太阳向四周发散出很多的射线,先是向天际,而后沿着地平线向两边,包围住了所有人,然后是投向地面。

冰上似有涟漪翻叠,然后晨昏线渐渐靠近,黑暗被金黄一点点逼退。冰面上反射过来的光线,又被岸边不知名的东西给送了回去,最后化作斑点弥散在岸边染上了白色的青草畔上。

小木舟微微摇荡。

10

诗听有些庆幸楚辞的电话是在他们看完日出后才响起的。

他悄悄躲到了木舟后。

浮槎是什么意思?

楚辞的声音里的疲意,隔着电话传递过来。

诗听有些疑惑:你昨晚没睡?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对不起。诗听很是小声地说,隔了很久。

干嘛对不起,你做错了什么?

你并不在意这个,甚至我还有点高兴。楚辞突然想,然后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骆宾王有首诗叫《浮槎》,是什么意思?

诗听回忆了一下,慢慢说:

浮槎是一种木舟,传说中,日出之时,可以乘着阳光从水里徘徊到天河里面去……

对面没有声音。诗听换了只手,想想接下来该怎么说。

其实骆宾王诗题错了,浮槎不是绝望,而是希望,浮槎是用来渡人的,就像秀秀的爷爷那样……

我知道。

所以即使别人都说你坏,你也不能这样……

我知道。

所以其实你还有很多选择……

我知道。

诗听很是无奈:都知道你问我干嘛。

都知道你伪装什么啊。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只是确定一下。

楚辞当然知道他说的选择到底是什么,或者,也只有她知道。

确定什么?诗听不明白。

确定某些东西会不会是我的浮槎。楚辞默然想着,否则也不会晚上失眠,然后大清早打这个电话。

明天我来还书。

挂断之后,诗听想了很久,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靠着的这个铺满阳光的木舟。

还真是像浮槎。诗听笑笑,然后略微紧张起来。

诗听突然冒出一个很是大胆但合理的想法。

11

楚辞第二次打量着诗听的家,更加仔细。诗听在一边捏着衣脚,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尴尬了很久,最后还是楚辞出声打破了沉寂。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楚辞很是无奈, 另一边诗听才想起两个人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我叫楚辞,就是那个楚辞,辞别的辞。她轻缓地伸出来去。

诗听刚想回意,但听到这话很明显怔了一下。

真的?干嘛取这个名字?

我的父亲最爱看《楚辞》,他是我们那远近闻名的……文化人。

楚辞语气平淡,若无其事

卖我的也是他。

诗听轻轻啊了一声,不知怎么回应。

穷能改变很多事,读书也是,但有些东西这两者改变不了。

诗听想没错,可他看面前的那只手,脸微红,又陷入了沉思。

楚辞见怪不怪,善解人意地向前拍拍他手背。

那你呢?

诗听。

《诗经》的诗?

……你不也一样

那你为什么喜欢《楚辞》?

你又为什么喜欢《诗经》?

……《楚辞》太浪漫了,不适合我。楚辞看向地面:《诗经》更现实些。

——话说你父母呢?这回发问的是楚辞。

他们在上海打工,很少过来。

楚辞注意到他说的是过来,不是回来。于是她想了想,说:

上海很好啊。那里有黄浦江,有崇明岛,那里的法国梧桐也比这儿的松林好看。

诗听这时才想到另外一件事,于是他纠结着问:你那儿的条件怎么样?

怎么?

要不换个问题吧,你看过《楚辞》吗?或者你现在还想看吗?

楚辞扣着手指看着他。

诗听咧着嘴傻傻地笑了起来,有点紧张,但好在没有大舌头。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12

你和我一起注解《楚辞》,你就在我这儿包吃包住,怎样?

就这点工资?

……这里的书你随便看。

楚辞微仰头看着诗听,眼睛好似凝固,然后她很认真很认真地说:

好。

我答应你。

幸好这儿有两张床,不过我家没有暖气。诗听略带抱歉地说。

没关系啊。

楚辞想,可是这里有些东西,总比这些寂清的、萧瑟的、没有热乎劲儿的世界要来得温暖吧?

13

诗听站在风雪里为她撑着伞,楚辞怀中靠着一些衣物。

诗听张开嘴想说什么,但犹犹豫豫地又不敢开口。最后他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可不可以把这儿的工作辞了?

不行。楚辞直视前方,她的声音透过风雪仍然很是清亮,像极了冬天第一抹霜结在老松上然后坠入莲花池的干脆,夹杂水的平静和风的决绝。

诗听很是小声地叹了口气,转而进入下一个话题:天南边陲的水道里,会有很多的木筏;雪域高原的天山北,会有自珠峰远道而来的斑头雁;南沙群岛的蓝海底,会有无数的蚌珠……

我都想去看看。诗听说。

楚辞很认真地听着,然后问:

《楚辞》中你最喜欢什么?

《橘颂》。

楚辞想了想,说:真好。

但什么真好,楚辞也说不清楚。

她突然觉得自己也很想去那些风景里走走。

14

早上的阳光悄悄从诗听的微隆的卧蚕下翻了上来。

诗听爬了起来,认真选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穿戴整齐。

开门进客厅,楚辞在桌子的一旁坐着看阅着他写的书稿。

早。他没有完全清醒,哈着嘴说。

诗听的衣服清一色的皂白。楚辞点点头,然后问:去学校?

诗听嗯了一声。楚辞合上书,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还没吃早饭呢。

……

诗听的学校距离这儿挺远,走路得走上两个多小时。

所以他骑车。

然而这里多了楚辞,诗听有点儿头痛。

楚辞也很头痛,她忍着气:你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出租车?

麻了麻了,这什么智商。

15

每个高中的孩子都期待大学。每个工作的大人都回忆大学。

大学是人生的一个分水岭。

穿过南门,上面有些老旧的横幅被风吹得轻轻扬起一角。

欢迎08届的青年俊彦

楚辞很是恍惚,但心情很好。

待会进去后你自己逛逛,食堂在那边。我先去上课。

……

用什么词来形容大学里的人呢?

楚辞觉得好似用什么都很是老套落俗。因为这里的人都是好生青春,所以一切形容词都黯然无光。

楚辞哼着小调,悠闲地往前走,觉得自己又活过来几分。

于是又想到诗听。

于是又想到那天那晚那本《诗经》。

于是又想到乡里渡人的那些小木筏。

于是又想到浮槎。

16

中午去吃饭,下午去图书馆进行注释工作。好巧不巧的,诗听领着楚辞时,撞见了他朋友。

那个女生眨巴着眼睛,这边诗听眨巴着眼睛,后面楚辞闭上了眼睛。

……

进图书馆得刷身份证,诗听偷偷瞥见了她身份证上号码后边几个数。

……

2008.12. 下午2:38

今天工作进展很快,诗听看到楚辞微微有些倦意,于是便说:要不出去放松一下吧。

那我想去莲花池。

诗听有些不解:那里在冬天没什么好玩的,池面被冻结了。

楚辞坚持己见,诗听很是无奈地转过身去,想怎么才能去那里。有点远。

然后,他就看到了在书柜角落里闻讯而来跟踪他的一堆人。

17

他们人不坏,真的……

这是诗听第四次回头对楚辞说这话。

那次赌也是他们借势想帮济我一些,并不是真的想要我去那里……

楚辞其实并不在意,她看着诗听手里借来的车钥匙,心想这不用你说。

两人又安静了很久。

其实我觉得你的气质很像——楚辞顿了顿,似乎在找合适的形容词。

——像《山居秋暝》。楚辞好不容易才说出来。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诗听想,这首诗怎么了?

很多人都说这首诗很是清新。楚辞看着地面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但他们没有看到过一些东西,所以他们会那么说。

其实这首诗,很平静,很干净。

所以很像你。

而世间的形容词,都是先有物。所以楚辞小小换了个次序。

平静意味着从容淡雅,是对待一切事情的认真与洒脱。也是,除生死外,哪件又不是身外事?除己身外,哪个又不是身外人?

干净又代表着善良,而它又是这个世界最简单的事。

所以,你很让人舒服,让人很放心。楚辞看着诗听的眼睛,想着,觉得有点儿开心。

诗听倒是撇着眉,有些忧郁地说:可总有人说我们要懂事,不能那么的单纯,要成熟一些。

楚辞没有回答。

人们总是把孩子的不甘叫作顶嘴,把少年的勇气叫作叛逆,把未成年的崩溃叫作矫情,把成年人的懦弱叫作顾全大局。

懂事,很是腐朽。

于是她说:世界变了,我们随之变,那为何不能是我们变了,世界跟着我们变。

这个世界从不赠予我们什么,都是碳基生物,何必成熟给它看。

而且,你并不是不成熟,你懂得用最直接最真诚的态度对待它。

所以你很强大,有些人想了一辈子都没有想明白的事你已经做到了。

你是一个简单的人,一个经历了很多很多后仍然选择简单的人。

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然后她又很坚定地说:既然你是少年,是一个好人,那干嘛不相信自己的选择?

诗听好一会儿没说话,有些伤感。然后他看着楚辞犹豫了很久,做出了自己第一个选择。

你很矛盾唉。他冲她喊。

明明很想帮助别人,明明很想改变自己,明明……是个好人,可为什么不信啊?

自卑吗?懦弱吗?用一切决心来挡住别人的善意,不累吗?伪装什么啊!

然后诗听喊出了这辈子他最畅快的一句话:你大爷的!

惊天地位鬼神。三百六十五个毛孔,无一处不熨贴,无一处不畅快……

楚辞沉默了很久,然后从包里拿出了刀。

包里不仅有诗,还有刀。

难怪看起来鼓鼓的。

18

楚辞在木舟后蹲了很久,然后收起了刀,对一边在看书的诗听说:好了。

诗听合起书,很是好奇:你就来这儿刻个字啊?不文明诶……

回去啦。楚辞拍拍手,有点无奈。

两个人一前一后,好一会儿,楚辞在前边发出淡淡的声音。有些悠远,有时光的味道。

以后有机会,再回来,看看我刻了什么。

呃?诗听愕然。

19

2009年3月。

诗听家里的书堆有很大一部分己经被重新擦亮。

而《楚辞》的注解工作也已经完成一大半了。

还真是,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诗听轻叹。

楚辞很是不屑:才三个月而已,无病呻吟什么,别搞得像老了一样。

诗听有些尴尬,于是他拿出一个盒子送给楚辞。

你的生日礼物。诗听说,你上次拿身份证的时候我偷看到的,不过没看到年份。

楚辞有些意外,不知道说什么,就看着诗听的手在半空中,也不知道该收还是不收。

诗听手伸了很久,甚至有点脱力,他很是无奈:你再不拿,这东西要摔了……

楚辞没办法,还是拿过来拆开,然后:

里面躺着一只白猫。

楚辞说过:

我家里曾有只一样……

诗听想过:

黑猫终究不妥……

然后两个人都轻轻笑起来。

20

桌子上的那只碗被小猫占领了,诗听的饼干也常常不翼而飞。

忍无可忍的时候,诗听就掐着它的腰,把它提到水龙头下面报复性地开始冲:

叫你不听话……

楚辞在一旁靠着墙看着着一人一猫,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玩:

没想到还是个吃货,还好我压着一点儿,不然你把它喂肥了我可不管它了的。

诗听有点崩溃:明明是你的礼物诶,你看你现在回来它都会叫了……

小猫趁诗听不注意回头往他手上挠了几下。

嘶……

……

桌上的台灯变成了两盏,在各自的领地划了一个圆,两个圆的边缘交在一起,愈发明亮。

楚辞看着手上的《楚辞》,微怔。

桌对面诗听又注释完了一篇诗文,合起字典,哈了口气,抬头看到楚辞的目光有点游离,于是有点好奇地看着她。

很快楚辞回过神来,涣散的目光再次抱作一团,笑了笑以显示自己没事,然后感慨一句:

《楚辞》都要注释完了吧。

诗听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于是把凳子移到楚辞旁边,说,不出意外的话五月下旬就可以完稿了。

那我也要准备走了……

诗听想了想,很认真地对她说:也许我会接着注释《诗经》。

到时候还请你帮忙。

楚辞看了看脚边躺着的小猫,又看了看自己身边坐着的诗听,突然问:你想寄稿到哪个出版社?

现在问这个干嘛?

反正迟早要寄的,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决定一下吧……

……

于是最后还是确定了下来,尽管诗听有些疑惑。

楚辞仰头靠在椅背上,偏头看着诗听,淡淡地说:你想知道我们这一行的一些事吗?

啊?

这是楚辞第一次主动向诗听提起了她的工作。

会有很多很多不一样的人,也会发生很多很多不一样的事。

会有一些人默不作声,仅仅做着那一件事,来如青萍去似微尘一般浅淡。

也会有一些人顾左右而言他,许多甜言蜜语,许多山盟海誓。

甚至有人石破天惊般说着曾经沧海、除却巫山。

楚辞冷冷地看着。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想起那个房子里的四四方方小桌子,和上面的铺开着的《楚辞》。

想到被她一点点擦干净的书堆。

想到诗听。

那个发廊里面的人也很简单。她们每天只忙着一件事:生存。

而楚辞比她们多知道一个词:生活。

所以她坐在了这里。

还是有区别的,是吧。

成长而不是世故,简单而不是单纯;生活而不是生存,低谷而不是堕落。

楚辞觉得很好。

这四个月,虽然很累,但挺开心的。

21

怀里的猫转了个身,轻轻叫了几声。

诗听知道楚辞回来了。

他看到楚辞开门穿过客厅,很是疲意地坐在桌前。

诗听知道她做什么去了,但他无能力。所以只能说声抱歉。

楚辞没有回应,不知是太累了,还是接受了。

她打开书,翻开新一页稿纸。

很多个夜晚他们都是这样过去的。

而今天诗听注意到她手掌心微微有红点。

蚊子咬的吗?诗听不知道。

对面楚辞突然抬起头。

诗听,你听好。楚辞很认真地说。

我很穷,穷到只剩这么一个身体。而我想给你留下一些什么,可我只有这么一个身体。

楚辞长得很是清丽。但诗听看着她的脸,有些心碎。特别是看到她开始解衣服时。

不要。诗听颤抖着说。

楚辞看了看诗听。诗听看到楚辞的眼睛像是一片雪花般干净,她的手很是修长,很是平稳。

所以,莫名的,诗听开始平静了下来。

诗听知道了她的意思。

很快,她已经褪去了所有衣物。

也许因为年轻,她并不是一般发廊里女人那么妖艳,反而异常雪白,是那种珍珠奶茶般干净青春的白,让人看着很是舒服。她的身体上有一些红印,想来是袖子勒的,给她的身体添裹上一丝和谐,加上月光和灯光的交织,让其不再那么神圣,更为生动灵巧。

诗听静静看着她的脸,最后她穿起了衣服。

气氛渐渐缓和。诗听说了一声:

谢谢。

22

北京春天的夜晚并不是那么车水马龙灯红酒绿般的喧嚣。在这条胡同里,只有几盏路灯相依为伴,默默伫立着,投下来的米黄色的灯光泻在了地面上,然后悄悄流到了很远的地方。

灯后时常会有一些老人躺在胡椅里,手里拿着蒲扇,摇啊摇,从没有停过。孟春晚上仍然有点点凉意,他们只是简单地坐着,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悠远的歌声好像雨后田里清涩的甘甜气味,弥漫到了小巷尽头。很是宁静。

而有时他们怀里也会抱着一个睡眼朦胧的孩子,一起静静地看着夜空。

楚辞每天回来时都会在树后看着他们,很久很久。

有时她也会看看天空,微微沉吟,试图找到一些辗转于时光的痕迹。

很久之前他的父亲也是这样抱着她的。

转角上楼。

楚辞咳了几声,站定,整了整衣服,把袖子拉长一点盖住手臂上的红点,然后将头发挽正一些。

开门。

门里的陈设还是一模一样,唯一变了的,是客厅里多了一个女人。女人回头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对方。

诗听:呃……

……

抱歉,我不知道我妈妈今天会过来。诗听很不好意思。

楚辞倒是不在意,她只是呡着茶,若有所思。

不要担心。诗听有点急,她没有误会什么。

楚辞不作声。

阿姨走之前对她小声说:

谢谢。

谢什么。

谢你能陪着他。

其实又何尝不是他在陪着我。

陪伴这东西,又何尝不是一种默契?

小猫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一骨碌滚过来,靠在楚辞脚边。

楚辞抱起它。

也谢谢你的陪伴。

她又想到了她的父亲。

可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于是她打开书,翻到上次看的一页。

《己亥杂诗——一百七十》。

23

2009年4月22日。午夜。

两个人爬上屋顶。

街上已经有很多人了,

又一会儿,诗听的朋友也来了,和他们坐在一起。

楚辞已经和他们很熟了,彼此打了个招呼。

哪颗是金星?楚辞看着天边三弯浅淡的弯钩,有点茫然。

那个。有个人指了指。

还是之前那位女生,此时她偷偷凑了过来,靠在楚辞耳畔说:

诗听告诉了我你的工作。请不要介意。我想和你说说话。

楚拜回头看了看正在和朋友聊天的诗听,觉得他总是那么的不计后果般。

所以才会有很多人喜欢他吧。

女生仿佛没察觉,自顾自地说:

穷不能改变一些东西,读书也一样。但主要还是看你自己。

一生中我们会丢掉很多东西,但有两件事你不能弄丢,一个是信仰,一个是良知。

世界其实很公平。总会有人能够遇到自己的那一瞬间的释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即使为此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有这一瞬间的勇敢,其实这就已经足够了

街上有些骚动,楚辞抬头看去,金星和火星愈发光明,而它们之间的月亮在两者的照射下第一次如此纯洁明亮。

于是她回头,看到诗听揽着小猫盘腿坐在她的身后,看到她的朋友们青春洋溢的脸。

然后她又想到什么,轻轻笑了。

今天,4月22日。世界地球日。

这是个爱世界的日子。

24

2009年6月。

第一个星期。6.1-6.7

街上的孩子穿着新衣服,往天安门与其他各处景点涌去,无数五颜六色的气球辞别人们,飞上天空。

辞,楚辞的辞。

楚辞好似消失了一样,甚至都没有来辞别一些人。

比如辞别诗听。

诗听已经在家里等待了一个星期。

无论是电话,还是短信,甚至只是让猫叫一声,拜托,至少让我确认你还活着。

诗听靠着墙,抚着怀中的白猫,很是憔悴。

失踪算什么啊。

第二个星期,6.8-6.14

所有人,很多甚至诗听都没有见过,看到了他在手机群里的消息,然后纷纷,穿街过巷。

去寻找一个少女。

诗听来到了那个发廊,对面花店的老板坐在门口,依旧是善意地看着他。而她脚下的康乃馨很是明亮。

推门而入。

她呀,她病了。那个大姐烫的头发逢松了些。她早就走了。

什么病?

做这行的还能有什么病?……唉,她身上那些红疹子,怪吓人的。

诗听瞳孔骤然缩紧。他想起了之前晚上看到的她手上的那抹殷红。

还是伪装。这么多天,已经很幸苦了吧。

等等。大姐叫住了他,慢慢从柜子里拿出一本书。

书名《诗经》。是那本上册。

大姐说,她想转述一句话:八月莲花池开满莲花,一定很好看。

接着她目光有些怅然:那孩子挺善良,只不过活得太累了。所以也谢谢你照顾她。

出来的时候,诗听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廊窗帘拉开一半,余晖洒进去。很是亮敞。

第三个星期。6.15-6.21

毕业季。

很多很多顶黑色帽子掷向了天空,永远没有落到地上。

那是一些故事,一些诗,一些人。

很有青春的韵味。

临别前,那个女生和诗听在图书馆的座位旁最后说了一次话。

真可惜,才二十岁……

诗听看看身边那个很近的座位,有些恍惚。

这也要骗我吗?

辞别之后。那个女生去了国外。

果然再也没见到过了。

6.21.父亲节。

诗听还是忍不住将这六个月的故事告诉了爸爸。

说着说着啊,就开始哭泣。

而一向待他严厉的爸爸沉默了很久,最后承诺:

我会找人去找她的……

今天父亲节。诗听回头一路目送着窗外的洒水机到远处街角,想到了一些事。

她会回到自己的爸爸身边吗?

第四个星期。6.22-6.28.

虽然在天北,看不到赛龙舟,但烟袋斜街的黑加仑奶茶店旁想来应该是有棕香的。

他提着几个,想了想,还是不去那个地方了。

因为这不是莲花的季节月份。

今天是端午节,也算是楚辞的节日。只是不知道算是哪个楚辞。

然后他又想到了一样东西。

于是某个早就被确定好的出版社里多了一人一猫。

编辑对他的出现毫不意外。

看完书稿后,他有些惊讶:

一个月之前,有个少女带着一笔钱来这,说是作出书修改费。就是这个《楚辞》。

不过,其实并不需要修改,你做的极其完美。

所以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书社。

诗听还是没有从刚刚得知楚辞不愿辞工作的原因中缓过神来。于是他说:啊?

签订合同后,主办方问他还有什么要求。

我想。诗听铰着手指,似乎显得很是害羞。猫在一边轻呼为他加油鼓气,

我想在书上加个名字。

最后三天。6.28-6.30.

诗听把猫塞进书包。猫很是憋屈,伸出脑袋来睁大眼瞪着诗听。

坐好坐好,要走了。诗听坐上车座。

一人一猫一辆脚踏车,用三天时间,转遍了整个北京城。

最后一天,两个生物撇下车坐在永定河旁赏夕阳。

水波中,夕阳好似断了层,像极了百褶裙上穿梭过的风。

诗听很是感慨。

他还是猜到了楚辞要去哪。

天南边陲的水道,雪域高原的天山,南沙群岛的蓝海。

他们都想去看看。

她还想去看看浮搓。

身边的小猫不置可否地叫了几声。

25.终章

2011年8月。

唉……

一不小心就在奔三的道上渐行渐远。诗听自嘲地笑笑。然后刮掉了胡子,换上了一件很是干净的皂白衣服。

他右手边放着一本《诗经》的注释书。

两年前因为《楚辞》而声名鹊起,两年后再出这本书时自己已经是副编辑了,饶是如此,执意要在《诗经》注释本上写《致楚辞》的诗听还是差点没和主编大打出手。

脚下的白猫胖了很多。诗听看着微恼。

要不是前两年给事拖着了,谁会让你这么胖才去?如果她知道了,岂不是要怪我?

楼下的脚踏车很久没动过了。

但还好,很熟悉。

搬家之后离市中心近了一些,所以到那个池子的时间也会久一些。

所以他们到的时候,人已经有点多了。荷花开满了岸边。

诗听凭着记忆,拎着青年猫往前走着。身边人纷纷侧目。

然后他看到了那条木舟。

在风中微微荡晃着的是那木舟。

翻过去,诗听看到舟下长了很多青苔,于是他拿出纸来,不顾别人的好奇眼光,轻轻擦了起来。

就这样一个上午。白猫一直陪着他。

最后,那行字终于显现出来。

是一行诗。

是诗听很熟悉的诗。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淑离不淫,梗有其理兮。



《橘颂》。


什么是理?

他想起了那天风雪里的谈话。

果然有理。

诗听抱起了猫,一步步往回走。

久违了。

八月浮槎。

2021.8.7暑假

后记

(对于本文的一些解释)

第一,本文最初一些部分灵感来源于一篇网络文章,名字没记住。

第二,我有点强迫症,写了的坑都会补,埋的伏笔不放一个,所以写了很多。

第三,因为之后应该要好好努力,所以写入的感情有些多,有些啰嗦。可能会停笔一会儿。

第四,浮槎到底意味着什么,请自行想象。至于八月浮槎呢,是一个典故,不是什么文艺。

第五,结局是写之前就想好的,所以写得很舒畅,而最后的故事的结局是喜是悲,且看个人。整个故事最初想的总纲是:两个人认识——两个人住一起——两个人渐渐熟悉——然后女主患病离去。中间的情节边写边想,写的很舒服,也有点随心所欲。

第六,我不太写,也不擅长写小说,文风相比清狂的有些粗糙不精细。而且我不太想把故事写得波澜起伏,所以语言很是平淡。因为所有的东西只是我在讲故事罢了。我不是说书人。所以我只想写一些,让自己舒服,并且展示了自己想法的东西。不迎合谁。

第七,因此,我刻意不用引号。

第八,安利屈原的《橘颂》,本文中“愿岁并谢”在网上有两个翻译:一个是愿意与你度过漫长岁月,一个是在百卉俱谢时与你结成知己。前者比较合理,但后者更符合情节,两个翻译都可以放进来一起用。

第九,祝福所有带着这份快乐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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