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从来不曾忘却的时光,生养我的那个村子,疼爱我的爷爷和曾经养过的小白猫,还有那个傻乎乎却让我有些心疼的小姑娘,像四季交替,像血液循环,反反复复从未断绝。
(壹)一匹小野马
我的小姑娘名叫花花,花朵的花。
花花是在这座有山有水的村庄出生、长大的,这年是她来到世界上的第五个年头,已是个蛮清秀的小女孩,想起溜走的光阴,就觉得时间像鸟儿一样噗啦啦的飞的好快。
她留着很短的头发,像个男孩,邻居家某个捣蛋小鬼总爱叫她“假小子”,大概是因为她对此没有什么概念,就总是跟他们一起哈哈大笑,蛮不在乎。
花花不是个特别的孩子。她跟他们是一样的,也爬树、捉蟋蟀、看天看地看流水浮云,并且很喜欢,她也有一身用不完的精力和一颗好奇的心,在小胸膛里扑通扑通的跳着,像一首单调而有力量的长曲。
但是,比起他们的调皮大胆,花花就有几分内敛,那可能是因为爷爷非常严厉,还有可能是花花天性使然,或者,就是她的世界缺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知道自己没有,又并不想得到。为什么要呢,跟爷爷奶奶在一起就很幸福,跟小伙伴们玩耍就有快乐,这些幸福与快乐已经把她的生活填的满满当当,那对她就没那么重要了。
她有许多小伙伴的,他们在一起玩游戏、抓蜻蜓,一起做没头没脑的蠢事儿,一整个童年,花花把大把的时间耗在了这些事上,欢脱的不得了。
他们干的蠢事,莫过于跑到人家的菜地里偷菜了,而做起这些事,花花就变成了一匹脱缰的小野马,小小的放肆起来,有时候是一个番茄,有时候是一根黄瓜玉米,或者几根萝卜,这都要跑远一点,因为太近的话,被那些大妈大婶们“追杀”的可能性很高,她也曾被一个系着围裙身材颇为臃肿的大婶撵了好几百米。
当我回过头来看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来也曾是个闹腾的熊孩子,而现在却完全找不出那个时候的气息,熊孩子长着长着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静无趣的半大的人,像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这多不可思议。
韶华岂止不为少年留。
十岁之前的花花,还不懂何为烦恼,她的世界很小,小到还只有美好与温暖,爷爷与虎虎,伙伴与游戏,从来不知道山的外面还有一个大大的世界。
而她的生活简单到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小世界,去承载她生命里小的温暖,就足矣。
花花有个青梅竹马的哥哥,平平,真正打小就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泥巴,还一起上幼儿园的人。
我常想起那些时光,那些最开心的时光,在一起的一个瞬间似乎就能成永恒。花花,我知道你不会想这么多,但你一定感觉得到无与伦比的快乐与温暖吧。
(贰)那朵花
似乎所有住在山里的人,都会养一条狗或者一只猫,花花家就有虎虎,一只白色的小猫咪。
我认为,它是一只情感丰富的猫。
虎虎平时虽温顺粘人,可也有作为一只猫的野性,它喜欢白天阳光的温度可以睡觉,也钟爱夜晚月光的清凉可以游荡,所以,它会在最后一抹余晖落下的时候失踪。
某一天清晨。
“喵~”
“喵喵~”
稚嫩的声音在山谷回荡。
虎虎昨晚没有回家,花花担心得没睡好,今天一早醒来就跑出来召唤虎虎,可是,它终究还是没有回来。
花花不太愉快,她现在很困,一个酿跄坐在了自家门前的石台阶上,朝阳落在她的身旁。
花花总是害怕,怕虎虎离家出走后再也不回来了。我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儿泛起的焦急模样,想告诉她不必担心,可她听不到。
我知道虎虎会回来,会陪伴她很多年,可花花不知道。
晚春的太阳还比较温暖,金灿灿的缓缓倘入这座绿意笼罩的小村庄,将自己的光芒洒进村里的每一处角落,是它表达爱的方式。
忽然间,花花眼睛一亮,似乎捕捉到新奇的东西。
“哇~”她惊奇。
阳光底下,一株小花从干枯狭窄的石头缝里生长出来,它向着阳光的方向,枝干微微前倾,似乎卯足了力气往上窜,还随着风轻轻摆动。
或许它并不好看,就像石头缝里的土一样干枯,也很矮小,毫不起眼,却吸引了花花极大的注意力。
花花仔细的端详它许久,忍不住用手去触碰,像怕玻璃杯拿不稳会碎似的轻柔且小心翼翼,她摸一下,它就“回应”着摆动一下,它有感觉吗,她不知道。
只知道它的身枝像纸片一样柔软,该有怎样的勇气,才能从贫瘠之地生根发芽开出花来。
花花对新朋友很是喜欢,暂时忘记了虎虎一夜未归的事情和身体里倦怠的困意,她想告诉爷爷,便踏着哒哒的小碎步跳去屋里。
她想让爷爷知道它的存在,虽然爷爷可能不会喜欢,但兴奋打败了她知道的可能性。
花花知道爷爷在哪儿,因为那边的小楼在响,顺着呜呜的响声跑上去,边跑还边喊“爷—爷—”,此时爷爷正在做桌椅板凳,一些添置给家里用,还有一些就拿去集市卖掉换钱。
年过六旬的老人停下手里的活儿,问起他心爱的小孙女:“啥事?阿虎回来了?”,爷爷的表情和语言都有些严肃。
“没…出来看看嘛”显然有点害怕。
但花花没有放弃给爷爷看那朵花的想法。
爷爷跟着花花绕过卧室,再穿过客厅出了大门,他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才勉强看清那朵在风中摇曳的野花。
爷爷没有不耐烦:“哦,你要给我看的是这个啊。”
“嗯,长得很好看吧?”
花花仰头,征求爷爷的同意。
爷爷不懂那些花儿草儿之于她是怎样的意义,他没有办法站在一个小孩子的角度看待这些东西。
尽管他也有过童年。但是啊,就像那个书店老板所说的,我们在二十岁有共鸣的东西到了四十岁的时候不一定能产生共鸣,反之亦然。
那是我到现在才明白的道理,花花自然不懂。
花花眼里闪着光,巴巴的望着爷爷,期待着他说些什么。
爷爷挺灵活地蹲下来说:“是顶好看的,但我们花儿更好看。”
花花嘻嘻的笑了起来。
“好好儿长啊,花儿。”这话像是说给花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花花不太清楚。
爷爷拍拍花花的头,站了起来,“唉,好好唤唤咱家猫,一晚上没回来了。”花花点头。
爷爷不再管她,径自进屋了,继续他的事情。
她满心欢喜的摸摸她的花,看着它随着风吹而摇晃,特别好看。
从此,花花便经常来看它,给它浇水,帮它赶走乱爬的小虫子,有时候也和它说说话,时间一久,干瘦的小花越长越高,竟也变得好看起来。
花花有时候会想,像野花,像星星与大树,它们的存在会有意义吗,就好像爷爷之于花花,花花之于虎虎那样……
如果我能穿越时光,一定摸摸她的小脑袋,告诉她,是的。
哪怕再渺小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都有它存在的价值,野花野草有,人当然有。
(叁)爷爷的故事
花花的爷爷是个怪老头。
他有一双粗糙的大手,却温暖又坚实,他有一颗笨拙的心,却善良又强大,他有一身坏脾气,可是还有一身正气。有些时候,他也像个小孩子那般赌气。
有一次,爷爷的亲生弟弟从城里来,爷爷摆出了过年过节时才肯端出奉客的瓜子儿,兄弟俩儿边嗑边聊,弟弟突然对老哥说:“你们住在这村里,打算啥时候搬出去啊。”
爷爷却说:“我不打算搬走。”
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嘿嘿哈哈笑得似乎快要岔气,终于,他喘过气来:“我说三哥啊,你这一辈子都住在山里头,都干了一辈子的活儿了,不腻啊?就不想去城市里过几年好日子?”
爷爷叹了口气:“我这辈子就是山里的人,老都老了,家在哪里人就在哪里,再说了,啥都得要钱,哪有那么容易。”
弟弟再次笑了,意味深长地笑了:“得了,你也就那点儿出息!”
刺耳的声音传入花花的耳朵,也传入了爷爷的心里。
爷爷拉下脸,用力拍案而起,那语气不容反驳,花花从未听过:“你倒是有出息得很呐!”
吓了一跳之后,弟弟自知无趣,便挎起黑皮包一甩一甩的走掉了,花花听到他老远的声音:切,穷乡旮旯里的农民!
爷爷皱起的脸涨得通红,却没说一句话。那天连饭都没吃下。
话说回来,传说中他年轻的时候是个壮实的小伙儿,干起活儿是把可靠的好手,挺招姑娘们喜欢。后来,爷爷娶了奶奶,他们之间平静淡然,没有什么爱情可言,像最老套的那种婚姻,通过媒人牵红线,匆匆一面便成了亲,养大孩子带孙子,好多年如一日,也这样过了一辈子。
实在不明白,莫非婚姻可以无关爱情,只需要扮好自己的角色,挑起该负的的责任,就足够一生一世,还是直接滋生了亲情。
我不知道答案。
爷爷这辈子走过很多路,做过很多事儿,当然也读过很多书,虽然在他那个年代,因为穷到交不起两三块钱的学费,被学校生生逼退,因为太穷,没吃上几顿饱饭。
但是,爷爷终归勤奋好学,他买很廉价的纸和笔练习毛笔字,薄薄的纸垒起来足有花花那么高,他也学写文章,慢慢变得有学问,闲下来的时候还写点东西聊以自慰。
其实,那个有点糟糕的小老头呀,脾气也不够好,本事也不够大,可就是这个老头,拿着二十八块钱的补贴和靠那一双手,把花花抚养成人,他疼她。
可花花总有些怕他,因为那时候的爷爷是真的很有脾气。
但岁月匆匆,爷爷的棱角在岁月这条河流的冲洗中,慢慢被打磨得光滑,我看着他一点点变得柔软,一点点变老,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苦涩在心里翻涌,却深感无力。
(肆)喜欢的游戏
花花觉得奇怪的是,虎虎每次离家出走都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它是在吃午饭的时间回来的。那时爷爷正挥动着锅铲,花花搬了个板凳在锅里捣鼓,给爷爷看见了,一把将她抱了下来,米粒粘得到处都是,爷爷不禁觉得可惜,花花有些不好意思,直把手上的米饭都舔干净了。
“你看你…”
只是爷爷并未往下说,有一些责备的语气里还夹杂丝丝怜爱。
他端着两碗米饭上桌的时候,忽然听到好大一声“喵~”,虎虎出现在大门口,威武的叫声似乎是在宣告它回来了。
花花开心的坐在板凳上,张开双手迎接虎虎,虎虎向她扑来,亲昵地蹭她的小腿,痒得花花咯咯地笑出了声,她轻轻抱起虎虎,边抚摸边说:“你跑去干什么啦现在才回来,饿了吗?”
“喵~”
爷爷说,它肯定是饿肚子了才跑回来的,便起身把虎虎的碗拿来,里面有给它盛的食物,虎虎一下子从花花身上跳了下来,用漂亮的舌头去舔它的午餐。
爷爷轻轻挠了它几下,虎虎眯起圆鼓鼓的眼睛似乎在微笑。
吃过午饭后,太阳变得懒洋洋,爷爷睡午觉去了。花花也正打算睡一觉,就在楼上搭好了椅子,侧躺在凉椅上渐渐入睡,这时候平平来了。
花花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被平平弄醒了,反正她总阻止不了他的恶作剧。他像往常那样拿一根狗尾巴草,歪着脑袋凑近花花的脸蛋儿,挤眉弄眼地挠她的鼻子。
阿嚏!
她就这样伴着喷嚏声从熟睡中醒来,平平飞快的跑开了。
花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揉惺忪睡眼,瞄到了藏在大柱子后面偷乐的平平,立刻就不开心了。
“哼!做了坏事还要跑,羞死人了。”
平平便立马窜了出来,似乎并不是要为自己辩护,脸也不红心也不跳,只说到:“真是个小气鬼,再也不找你玩儿了。”
说完,还不忘扮个鬼脸。
提起玩,花花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这是孩子的天性,对于他们有着深深地吸引力,花花当然不会例外。
她努力睁大还半眯着的眼睛,瞪得圆圆大大,加上她细嫩的皮肤,很是可爱。
她小声说:“去哪里玩?”
平平也跟着小声:“我家后面咯。”
“玩什么呀?”
“老鹰捉小鸡好不好。”
那是她很喜欢的游戏,花花觉得像那样被拉着左摇右摆的感觉,似乎快要飞起来。
“跟丹丹姑姑,珊珊,秀秀姐姐还有明哥哥他们一起,你去吗花花。”他总扮演着游戏组织者。
花花脑袋里像有一团线,乱乱的搅在一起,她还需要缓一缓才能明白平平说了些什么……嗯,都是一个院子里的小伙伴,平时经常一起玩,他们都比自己大一点。
明哥哥是她很喜欢的人,他已经算是个大小孩了,总爱穿一身白衬衣,似乎又不怎么白,泛着一点点老旧的黄,大大的一点也不合身,但大哥哥很照顾小朋友,笑起来暖暖的,露出的虎牙超级好看。
是了,他真的是位善良的大哥哥,花花永远也忘不了他的笑和他煮的汤。
“喂喂,到底跟不跟我们玩儿啊。”平平再次问她。
花花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巴上,示意他小声一点:“嗯……我们走吧!”
花花下了凉椅,穿上奶奶做的碎花鞋,轻手轻脚的拉着平平往门外走,“我们小声一点”她说。爷爷在睡觉呢。
平日里就不大放她出去,这个时候出去玩,爷爷是不会同意的。
他们从花花家侧面拐过去,再往前直走,到了平平家后面就是目的地了。
珊珊和秀秀姐姐蹲在地上玩泥巴,丹丹姑姑在和明哥哥讲话。说起丹丹姑姑,花花平时也不怎么叫姑姑,因为他们年龄相差无几,只是辈分大了些,便成了长辈。
看到花花来了,珊珊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兴奋的说:“我们开始吧!”
扮演鸡妈妈的是明哥哥,丹丹姑姑跟在身后,然后是秀秀姐姐和珊珊,排在最后面的是花花,平平就当起了老鹰。
花花心里默默做出评价,嗯,平平就是个喜欢演坏人的人。
这时,她听到平平喊了一声游戏开始啦,她就被前面的力量拉扯着左右摇摆……
从午后到黄昏,笑声肆意渲染了整座山,久久未断绝。
花花记得那天还像往常那么累,也一如既往很开心。
风无声,夜未眠,时光静悄悄的走……
(伍)美好的岁月
花花做过一件顶“疯狂”的事儿,至少那时候算得上是。
有个周末,她没有按说好的回家,去了同学家里玩,一整个周末都没回家,也没有告诉爷爷奶奶,原因是她不敢。还是让同学的爸爸打电话报告爷爷的,幸好同学老爸跟爷爷交情甚好,爷爷当时没有发怒,花花暂时放下了心中的不安。
而去同学家里的原因是,同学小芬告诉花花她家里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花花经不起这样的诱惑,就跟着小芬去了,他们家也确实有,在那一带,算的上是有钱人家。
我看着她脸上神采飞扬,忍不住笑她,熊孩子。
九月的天还是烫的。
刚去的周五晚上,小芬爸爸给花花泡了一包方便面,三包佐料的那种,她以前没见过这样的方便面,并且吃泡面这种垃圾食物对她来说,都是极为奢侈的事,最多不过一两次。
小芬爸爸是个开朗和蔼的人,能和小孩玩成一片,他爽朗的笑声尤其让花花喜欢。可能是因为老来得女吧,他对小芬的宠几乎可以用溺爱来形容,花花心里本能的塞了一下,随即又开心的吃她的泡面。
那个周末确实令人开心,白天她们在家里看电视,腻了就出去荡秋千,摘柚子,他们家有很多柚子树,每一棵都结满了果实。
虽然那个季节的柚子还没有熟透,吃的时候会酸的把眼睛眯起来,但那是花花记忆中最好吃的柚子了。
小芬笑着问花花:“好吃吗花花。”
花花使劲儿点头。
小芬爸爸说:“过段时间再来呀,就会更甜一点咯,哈哈。”
花花再使劲儿点头,快要把酸出来的眼泪甩出去。
傍晚,他们搬着板凳在外面乘凉,小芬爸爸讲笑话,逗得花花和小芬嘻嘻哈哈直笑,小芬妈妈在屋里烧火做饭,屋顶冒起的缕缕炊烟,白白的向空中飞去。
大概这就是美好的岁月吧,有开怀的笑声和饭蔬飘香。
在离小芬家不远处,是晓晓的家,花花最密切的同学。
晓晓是个很白的女孩子,眼睛是蓝色的,两只眼珠会骨碌直转,视力不太好,花花能想出来的形容词是晶莹剔透,但她成绩很好,很喜欢画画,花花对她几乎是崇拜。
因为晓晓几乎病态的皮肤与眼睛,没有人愿意和她玩,而花花,却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她有时候会去晓晓家里玩,看到花花来了,晓晓开心得不能言语,她白白的手拉着花花的手,说:“走,我给你煮稀饭!”
没等花花反应,就奔进屋里,真的煮了一大锅稀饭,黏黏糊糊的,洒上一点盐,两个人吃得不亦乐乎。
那之后,晓晓说要带花花去看她的小房子,那心情像是急着证明自己的丰功伟绩。其实那是在一片树林里,围绕着几棵树拉了几根藤蔓,圈起来,藤上掉着几片叶子飘飘荡荡。
“哇~好好看哦”这是发自内心的夸赞。
晓晓有几分得意:“那是咯。”
在晓晓的小房子里坐了一会儿,她们逆着落日一起回了家,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两天仿佛很漫长,实则很短暂,花花在星期天的下午被领回了家,肯定被爷爷严厉的教训了一顿,那是不计后果的代价。
(陆)姑娘已长大
当花花大到不需要板凳就能够到老高的锅灶时,爷爷开始有了变化,只是还不太明显,花花看不见,但我看得见,就算隔着许多年的时间,我也看见他正在衰老。
总是这样的,你越是长大一点点,陪伴你的那个人就会老去一点点,好像你的成长就是吸取了他们的精气和养分,可你除了更努力成长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
小时候总盼望自己快快长大,就像童年里唱的那样,什么时候才能像高年级的同学那样,有张成熟长大的脸。
花花也开始有所领悟。
譬如有一次,她对爷爷说:“快过年了呀,好快哦。”
她还会说“我都这么大了……”之类的话。
我终于意识到她不小了。
有时候她会和他们一起去捉螃蟹,一无所获或者寥寥无几,还有满载而归,当然这是极少的。
有时候他们会去山里找兰草,不知道为什么,花花怎样都分辨不出它的模样儿,结果常常是平平他们握着两三棵兰草,心满意足的回家,她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还有时候他们也会帮忙干活儿,做打打杂除除草之类简单轻松的事情。
最喜欢的莫过于“吃酒”,就是因为结婚、乔迁等事而张罗的宴席,每每听说有这等好事儿,花花他们总是特别积极。
而有段时间喜欢打乒乓球,爷爷就做了一张球台,一张大大厚厚的木板,像个桌子,上面放一块木隔拦,可以移动的,用来支撑的木脚是另做的,沉浸了好些日子。
最多的是一起玩游戏,捉迷藏,木头人,跳格子,扔沙包,他们永远精力充沛。
时间就在这些平淡的快乐里被消磨掉,花花也越来越大。
在一个有星空与蝉鸣的美好夏夜,风在轻轻吹,爷爷问花花:“愿不愿意去城市里读书?”
花花答:“什么是城市。”
“城市啊…”爷爷想了想“那是很好的地方,有很多高高的房子,很多小卖部,很多的人,街上的树是一排排列着,吃的是好东西,住的地方是干干净净的,出门坐四个轮子的车…”爷爷眼里的幽远,在星空下变得深邃,仿佛能透过这边的重重高山,看到他所说的那边的地方。
花花听得出神,眼睛里映射出的灿烂星河,分外美丽。她确实有一点小激动。
“那边也可以看星星吗?”
“可能会吧。”
花花不解:“可是我们家每天晚上都可以看星星啊,很多很多的星星,像一整个宇宙。”
“这有什么要紧的,重要的是你要做个城市里的孩子,长成有用的人。”
“爷爷奶奶呢,一起去吗?”
“你奶奶去,我就在家哩,你爸爸妈妈也在那边。”
爸爸妈妈啊,那对于拥有很多爱的花花来说,却是挺陌生的词呢,不仅有陌生感,还有恐惧感,她不敢去想。
“那平平他们呢,我们还能一起玩儿吗?”
爷爷手里的蒲扇摇得缓慢:“去了城市里,有很多像你一样大的孩子,不是照样可以一起玩吗。”
花花眼里的光芒倏然暗淡,不再激动:“我不去。”
“为啥呀?”
花花低着头不说话,她不理解爷爷说的“很好的地方”,明明见不到爷爷,明明看不到星星,明明不能和最亲近的朋友一起玩,那样的地方,也叫很好的地方吗?
反正她觉得不是。
“就是不想啊。”
“都是为了你好啊,花儿。”爷爷叹了口气,补充道:“你七爷爷说的对,哪能一辈子呆在这儿,至少你不能啊。”
花花鼻子一酸,没有哭。
离开这个生根发芽的地方,爷爷奶奶并不愿意,他们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给花花一个好的起点,成就她的人生。花花知道。
其实,花花心里是有那么一点想的,但是,一想到要离开生长的地方,离开那么好的小伙伴们,离开爷爷和虎虎,她就感觉心口堵堵的,比起去大城市,还是愿意留下来。
但决定权并不在花花手上,她还是要走。
我记得花花去了学校,走遍了整个学校,很小,也有很多不那么好的记忆,但终归是舍不得的。
花花跟晓晓见了一面,她们像往常一样手拉手,站在种着大树的花台下,看风吹动着树叶,听蝉在嘶鸣,满满都是夏天的味道。
她说:“我可能要走了。”
晓晓惊讶地看着她:“咦?你要去哪里呀。”
“去城里读书。”
“哦…”
“嗯…”
蝉还在鸣唱,越来越响亮。
“不回来了吗?”
“我不知道。”
“哦…”
“嗯…”
“我只有你一个好朋友,你一定要回来看我啊。”晓晓哽咽的声音让花花难受,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只好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花花脑袋里一直回荡着晓晓那句,我只有你一个好朋友,一定要回来看我啊。
一定会的啊,她是想说,却没说出口。
(柒)说声再见
告别童年的那一天,来的很快。
那天前一晚的星空特别璀璨,真的就像是一整个宇宙,比平日里还要光彩夺目,美得惊心动魄。但花花无心去看,依照爷爷的要求,早早就睡下了。
她躺在床上,睡意全无,不舍将她的脑袋填得满满的,怎么也睡不着。
爷爷来房里拿东西的时候,她还是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以前她可不会这样,爷爷找完东西后就走了,走之前他把房间的灯拉黑,什么也没说。
花花翻了个身,把头转向老旧的窗户那边,透过旧旧的窗看得到美丽的天空,她伸出左手食指数起了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数了多少颗,恍恍惚惚就进入了梦乡。
花花从来不怎么做梦,今夜却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在梦里,她去了田野,看见爷爷卷着裤腿弯着腰在插秧苗,泥水漫过他的小腿肚,她喊了一声“爷爷”。
正当她打算跑过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面前变成了一片低矮的草,她看见平平他们在笑,她想要上去拉着平平,平平却不见了。
只有静静长长的石板和杂草丛生的小路,虎虎在杂草里打着滚,花花大叫虎虎的名字,想要上前摸摸它,却怎么也走不近,她一下子哭了出来,像小时候摔倒之后那样大声,哭到无力。
花花再睁开眼时,已经在自己家里了,奶奶在烧火做饭,她想要喊,却没有喊,独自走了出去,坐在了石台阶上,天已经全黑了,她手肘放在膝盖撑着腮,听蝉鸣,吹晚风,看星星,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抽噎起来。
正当花花伤心时,奶奶走了出来,摸摸她的头说“花儿,进屋吃饭了”,花花猛然抬头,撞上了奶奶对她微笑的脸,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
泪水打湿了枕头,花花却没有醒。
太阳跟将熟未熟的蛋黄一样挂在天边,爷爷对奶奶小声说:“去了城里多看着点花儿。”
奶奶压了压头发,说:“是啊,你看她爸爸妈妈,唉…”
“以后该能好点儿吧。”
此时,花花已经醒了,她觉得眼皮很沉重,眼睛也涩涩的不太舒服,然后发现枕头湿湿的,没想起昨晚做的梦。
洗漱完毕后,奶奶已经煮好了早饭,四碗面条,爷爷,奶奶,花花,虎虎,一家四口围在一起吃早饭,花花出乎意料吃完了一大碗,她觉得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一碗面。
莫约七点,舅舅找来的大货车已经到了,因为上面的山路上不来,就在下面的小公路上等,与村里的邻居告别,便提着行李上了路。
本来邻居们执意要来送的,被爷爷生生的拒绝了。
这时候,平平冲过来,塞给花花一个干瘪的苹果,说:“花花拿着路上吃。”
花花拨浪鼓式点头。
奶奶对平平说:“好好读书平儿。”
“好!”平平答得响亮。
爷爷安置好行李,就站在那里等车开,坚持要看着她们离开。
终于,大货车颠簸着出发了,花花永远忘不了它绝尘而去,一路上扬起的灰,使爷爷变成了模糊的影子,车越开越远,爷爷的影子也越来越模糊,直到不见。
奶奶偎着花花无声落泪。
(捌)请加油
作别童年的花花,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不可以让爷爷奶奶操心,所以,她一直都没有哭。
我亲爱的小姑娘,你终于长大了,不,应该说你怎么这么快就长大了呢,还有点措手不及,但没有人会一成不变,改变就是唯一的不变。
爷爷常说,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的桥要过,别着急,你得一步一步,才不会摔得遍体凌伤。
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一直记得着我们的小山村,想念小伙伴,想念爷爷和虎虎,还有,曾经小小的你。
多希望你一直单纯快乐呀,多希望,你能拥有完整的爱。
但是,请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