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宾利疾驶着，在小路上扬起一道灰尘，径奔皇冠玻璃厂而来。嘎的一下，小车停在玻璃厂的大门外，从车上跳下一个留着长发的矮个子青年。门口包子店的徐师傅眼尖，认出那矮个子青年正是玻璃厂原销售人员李二狗。从驾驶室里下来的李二狗迅速打开了车的后门，搀扶着一位老板模样的人走下车来。

来人非是旁人，正是玻璃厂改制以后的新主人张阿牛。阿牛身材高大，满脸横肉，60来岁的样子。他戴着一副墨镜，裸露的脖子上挂着一串明晃晃的项链。二狗打开车的后备箱，拿出一卷鞭炮，快速展开了，掏出打火机点燃引线，霎时青烟弥漫，火光四溅，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今天是阿牛正式接管玻璃厂的日子，从现在开始，这家拥有五六百名职工，有着几十年光荣历史的国营小厂正式改制，成为他张阿牛的个人财产了。

阿牛指着厂门对二狗说，“这座大门太窄了，也有些破旧了，从明天开始找人把它拆掉！”

二狗点头哈腰地说，好的，老板放心，我明天一定找人来拆！

阿牛在厂门外环视了一圈，径向生产区内走去。二狗追上去，亲昵地走在前面引路。

正在徐师傅包子店里吃早餐的玻璃厂的一位老工人，看着那两个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道，“没骨气的东西，神气个啥？”

皇冠玻璃厂坐落在巍峨的宋山脚下，螺蛳河傍厂区而过，像是镶嵌在绿色原野上的一条飘带。古老的宋山，山色如黛，草木葳蕤，它像一个智者，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见证着一家小厂的兴衰荣辱。曾几何时 ，皇冠玻璃厂是本地有名的明星企业，产品远销国内外，来厂子里拉货的汽车经常排成长龙，许多人能以成为这个厂子的一员而感到自豪。皇冠玻璃厂像它的名字一样，成为县域经济里的一座皇冠。

随着社会的发展，特别是进入上世纪90年代以来，玻璃厂越来越不景气，企业的一些弊端日益显现。人浮于事，机构臃肿，体制僵化，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终于慢慢败下阵来。许多员工相继外出打工，一些重要的研发人员人才流失严重。厂子内部丧失了活力与凝聚力，山头派系林立，一些人小富即安，丧失了锐意进取的精神与动力。整个厂子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濒临破产倒闭的边缘。

阿牛行事作风雷厉风行，进驻玻璃厂一个月，工厂大门被拆，一些旧厂房被机器推倒，上面建起了框架式铁皮板房。用阿牛的话说，今后什么挣钱，咱就做什么。框架式板房，投资少，见效快，退一万步说，一旦形势有变，以后撤走，不留下片砖只瓦，公司毫无损失。阿牛的算盘确实打得很精。

那时候玻璃厂里还有两家私营小企业还没有搬迁，阿牛责令他们限期搬出。这一天其中的一家私营企业老板找到厂子里一位叫山猫的员工，让他找人将一处旧厂房拆掉。山猫是本地人，胆大敢干，他感到这是一件有利可图的事，回到农村找到了自家的几位亲戚，一大早就赶到了玻璃厂来。

为了拆一处厂房的几面墙，几位村民热火朝天地便忙碌开了。然而临近晌午的时候，却出了事。一面墙突然倒塌，下面的几个人猝不及防，不同程度地被砖块砸中。几个人被紧急送往医院，山猫的一只胳膊被砸伤了，有人的腿被砸断，有人的腰被砸伤。更严重的是，有一位村民被倒下来的墙体砸中头部，葬身瓦砾，当场殒命。

出了人命，山猫吓傻了，一下六神无主。有人给他出主意：你小子是领头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脱不了干系，一定得有个说法，找人赔偿。你自己也受了伤，赔是赔不起了，找你拆房的公司一定得负责才行。在众人的撺掇下，那名死者的遗体裹上白布，当天傍晚就停放在通往厂区的马路中央。可怜的人儿早晨还是生龙活虎，现在却与亲人阴阳两隔，横尸马路。

这事在玻璃厂的员工当中也引起了骚动，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退休的王大爷山羊胡须抖动着，拐棍在水泥地上敲得笃笃地响，老人痛心疾首地说，“罪孽呀，好端端的大门无端被拆，五散六野，妖孽滋生，这是遭了报应呢！想我皇冠厂30年来没发生过一起伤亡事件，南方人这一来就发生了这种大事？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呀！”

为避免事态扩大，引发恶劣影响，几位企业主紧急公关，很快达成一致协议，几家共同赔偿死者家属20万元的费用，事情得以圆满解决。

阿牛的工厂开业了，玻璃厂的大多数员工留了下来。对员工们来说，上哪都是打工挣钱，留在本乡本土，不用背井离乡，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新的生活又开始了，人们憧憬着小厂能再创昔日的辉煌。

二狗照例来厂子里转悠，他现在的身份是阿牛的司机兼生活助理。他逢人便扯着公鸡嗓子叫嚷，大家可都注意了啊，现在可不比从前，厂子里的一草一木可都是阿牛老板的，谁要是私拿公物可别怪我不客气！

螺蛳河里的水静静流淌，巍峨的宋山愈发崔嵬，一场风雨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