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少儿时的乡村,几乎是每一家的田埂坝边,或是地头,都有一棵木梓树。不似樱桃、桃树、板栗等果树,都种在庭前屋后,从没有看过谁栽植过它,在我印象里,木梓树好像就是自然野生的吧。
大概也是因为它容易生长,种籽遍处飘落,在刀耕火种的年代,在田间地头,总有它的身影。木梓树就是这样平常,不起眼,不远不近地在我们长大的生活岁月里,都有着与它的记忆。
麦收后,地里种上了玉米,炎热的夏天已经到来,光秃秃的木梓树也早已长满了碧青的叶子,繁密的每一片叶子随风飘舞,在阳光下闪动着点点的亮光。锄草渴了,累了,坐在浓荫蔽日的木梓树下休息,喝茶。
用木梓树叶“串红旗”,是少时常玩的把戏。随家人在地头劳作,或是跟几个小伙伴一起,捡落得一地的叶子来玩。木梓树的叶子有细长的胫柄,㮋圆形。将柄绕成小圆圈,一个一个连着串起来,能串多长就串多长,然后系在竹棍一头,拿着它,跑起来,长长的系在一起的叶子像带子一样就飘起来,像红旗随风飘扬。我们管这种游戏叫串红旗。到最后,总不免从中断了,散了,还挥舞着残下的半截,玩一玩,天很快黑了,扔在地边也就算了。
至今不知道木梓树是否开花?在玉米长高的时候,也不知是那一天,浓绿的叶子间冒出许许多多一小球一小球的果实。青涩的外壳,形状极像茶籽。秋天一到,玉米成熟了,木梓树下落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碎壳,结的白籽也裸露出来,挂满枝头。这就是木籽。木籽可以制油,拿去卖能换得一点零用钱。
小时候家里都不富裕,木梓每家都是要收的,卖些钱能贴补家用。对于孩子的我们,手边有几毛几分钱都是开心的。于是,我们放学后或回家途中就摘木梓去卖。木梓结在高高的树上,得爬上去,放大着胆子,尽量伸手去够摘。可是,木梓树的枝很脆,新结的木梓常常在又高又细的枝头,很难凭手摘到。
大人们才制作了钩镰刀,绑或插在竹棍上,再爬上树,站在粗枝上去顶它。可惜我们孩子没有这样的本事。摘不了,只好拾捡落在地上的残剩的木梓粒。捡个小半方便袋,斤把几两的去卖。尽管很少,卖不了几个钱,对摘捡木梓这件小事是开心的,乐在其中。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父母大人们在田间地头收割忙碌,我们孩子只知道玩,去捣鸟窝,准确地说,不是捣,是戳。
奇怪的是,鸟窝多在木梓树上。想起来,或许是因为在摘捡木梓时,才容易发现了它。木梓树的籽顶摘了后,露出枝桠间的鸟窝,也不知是什么鸟。我们就拿棍子戳,非得把窝捣烂,有的窝里还有小鸟,稚嫩的雏鸟,还没有长毛呢,软乎乎的,可怜的掉到地上,惹得鸟妈妈在头顶枝头飞来飞去,不住地嘶鸣。我们在一旁看着,大笑不已。小孩子只晓得好玩,像就是要看看鸟的可怜相,笑话它们,逗得大家一乐。
秋天越来越深,也不知在那一天,只见田间地头呈现出一块一块的彩霞,木梓树的叶子被秋风染红了。红得是那样鲜艳,那样热烈。仿佛是在宣告着,秋天到了,季节在更替中,岁月又过去了一年。
冬天,雪后的晴日,带着小火炉上学(小学)去,放学回来,扒木梓树的树皮放在火炉里,荡秋千似的,一甩一甩,先是冒烟,接着燃着,继而烧出一层碳火。那火碳很容易消散成灰,都是为了好玩。
刀耕火种的年代的结束,几乎是随着大家纷纷搬离老屋开始的。去做手工业,或外出打工。麦子,玉米,还有红薯少见种了,土地逐渐荒废,有的栽上板栗,种上茶叶。水稻也不是家家都在种,以前年年插秧的热闹的大事,也很少见了。
那些日日常见的木梓树,不知什么时候在视野中消淡下去。我想,它本来也不是谁特意栽种的,又不善做木料。这是谁在什么时候把它们砍掉了呢?
木梓树是极平常的,像那些岁月一样被忽略,像那些往事一样被遗忘。然而,在岁月深处,一直飘扬着木梓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