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略)
[白话文]
(公元前168年)晁错上书说:“圣王在上而人民不挨饿受冻的,不是国君能耕种给他们吃,织布给他们穿,而是能为百姓开辟致富道路。所以尧帝的时代,有九年的洪水,商汤的时代,有七年的旱灾,却并没有一个人因为廋病而被抛弃,那是因为国家预先就有很充足的粮食储备。如今海内唯一,土地人民之众不比商汤、大禹的时代少,而且已经数年没有旱涝天灾了,但是粮食储备还是很少。为什么呢?因为地有余利,民有余力,能长庄稼的土地还没有全部开垦,山林水泽的资源还没有完全开发,四方游食的人民还没有全部回归农业。
“天冷了要穿衣,不需要华丽,能保暖就行;饿了要吃饭,不需要美味,能吃饱就行。饥寒交迫,人就会不顾廉耻。人之常情,一天不吃第二顿饭,就会饿肚子,一年不做衣服,就会受冻。如果饥不得食,寒不得衣,那就算慈父也不能保有他的儿子,国君怎么能保有他的人民呢?英明的君主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务民于农桑,薄赋税,广蓄积,以充实仓廪,防备水旱,于是能够保有天下百姓。人民就像羔羊,在于上位者怎么放牧他们。民之趋利,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自己并不知道选择流的方向。
[点评]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生存权是人民的最基本的要求。管子说:“仓廪实而知礼节”,冻馁之人还谈什么廉耻,逼急了也会造反。重农桑,薄赋税,广蓄积,这样才能保有天下百姓,只有保有百姓才能保有江山。这道理很朴素,也很实在。
“那些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但是大家都以之为贵,那是因为上层社会的人都使用它们。这些东西轻便而易于收藏,便于携带,带着珠玉金银,走遍天下也没有饥寒之忧。这就让臣子可以轻易背叛他的主人,人民可以轻易离开他的故乡,盗贼有了目标,逃亡者有了盘缠。而粟、米、布、帛,生长在土地里,因四时季节而生长,靠人力生产,不是一天能完成的,有数石重,一般人都搬不动,所以奸邪小人觉得粮食没什么利益,但是人一天没有粟、米、布、帛,人就会挨饿受冻。所以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点评]
明智的君主应该是看重五谷,因为他是天下人存活的基础;应该是看轻金玉,因为他除了诱导人的贪欲,激活人的逐利之心,不能解决天下百姓的实际温饱。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喜欢一只蟋蟀,可以使天下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君主喜欢细腰的女子,可以使多少美女饿死。身为天下之所系的皇帝是最有权力随心所欲的人,恰恰是最不能够轻易“随心所欲”的人。
“如今农夫五口之家,服公家劳役的不下二人,能耕种的土地不超过一百亩,收成不超过一百石,春天耕种,夏天锄草,秋天收获,冬天储藏,砍伐打柴,修葺官府厅堂,服徭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一年四季,不得休息;还有自己的私事,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人民如此勤劳辛苦,还要遭受水灾旱灾,忍受急苛的政令,暴虐的赋税,随时被搜刮,朝廷的政令,朝令夕改。有点蓄积的人,只好拿出他的蓄积,半价出售。没有蓄积的人,就只能去借高利贷。于是有卖田卖房,卖妻子儿女来偿还债务的了。而那些商人呢,大者蓄积物资,放高利贷;小者坐列在市场上贩卖,赚取利益,然后在街市上游乐,乘着政府的困急,所买的东西都价钱翻倍。这些商人,男不事耕耘,女不事纺织,但他们穿的都是文采锦绣,吃的都是大鱼大肉,没有农夫的辛苦,却有千百万的收入。因为他们富有,又能结交王侯,权力超过普通官吏,更互相勾结,成为利益集团,千里之外,相互往来,冠盖云集,乘坐坚固的马车,骑着肥壮的骏马,穿着丝绸的鞋子,披着精白的华服。这就是商人兼并了农民,农民却往往逃亡的原因。
[点评]
在封建社会,农民阶层是社会稳定的最基础、最实际的力量,然而,他们的日子是最辛苦、最无着,就像是栉风沐雨的小草那样处于生物链的最底层,而商人阶层,不稼不穑,游手好闲,靠着囤积居奇,浮游在社会的表层,就可以获得巨大的财富,甚至是交通王侯,操控权柄,就像是吃草的野兔,甚至是更高级的苍狼,他们是生物链的更上层。
“方今之务,莫过于让人民回归务农而已。要让人民务农,就要贵粟,以粮为贵,贵粟之道,在于以粮食为赏罚。我建议,百姓能上交粮食给县政府的,可以拜爵,可以免罪。如此,则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粮食也不会囤积在民间大户手里了。能上交粮食给政府的,都是有余积的。取其所余以供政府支配,那么贫民的赋税就可以减免了。这就是损有余,而补不足,命令一出,则人民马上得利。如今下令,人民捐献车一辆,马一匹的,免除三个人的官差劳役。车骑,是天下之武器装备,所以可以免除官差劳役。神农氏有言:‘有十仞高的石头城墙,有百步宽的护城河,但是,城里没有粮食,还是不能守城。’如此看来,粮食,是王者之大用,政务之大本,如今人民捐献粮食,可以拜五大夫以上的爵位,免除一个的劳役,这与捐献车骑的激励相差太远。赐爵,是皇上专擅的权力,只要张嘴一句话的事儿,要多少有多少。粮食呢,是人民劳动所得,生长于土地,也不匮乏。能得到上等的爵位,或者有罪能得以免除,这是人民的愿望。如果让天下人都可以向边塞运输捐献粮食而得以拜爵、免罪,我看不出三年,边塞的粮食就多了。”
[点评]
要想把农民留住,就要让粮食值钱,让粮食有用,比如可以换取爵位,可以免除刑罚。爵位是皇家专有的,张嘴就来,却可以换到货真价实的粮食,政府可以因此获取更多的粮食,有了粮,就有了作战的军队,稳定的政权。
皇上听从晁错的意见,下令人民运输粮食到边塞捐献,按捐献的多少赐给不同级别的爵位。
[点评]
实施以粮换爵。这在商鞅变法中也有体现。中国农业社会的最终形成,既和我们国家的地理条件有关,也有历代政府的政策引导原因。
晁错又上奏说:“陛下下令天下人入粟边塞以拜爵,这是很大恩惠。我因为担心边塞粮食不够用,才想办法阻止天下人囤积居奇,把粮食都运到边塞去。再建议:如果边塞的粮食足够五年之用,就不要他们运粮去边塞了。可以直接捐献给当地郡县政府。郡县粮食储备够用一年以上,就可以时常赦免百姓,不收农民的田租。如此,德泽加于万民,百姓更加乐于从事农业,天下大富大乐了!”
[点评]
有步骤的引导粮食的流向,第一步流向最急需而又最困难的边塞;第二步,充实郡县府库;第三步,逐渐减免天下百姓赋税。天下大治也!
皇上再次听从他的建议,下诏说:“引导人民的道路,在于务本。朕亲自率领天下耕种,到今天已经十年了,而荒地并没有被更多的开垦,年岁一旦收成不好,就有人挨饿,这是因为,从事农业的人还是太少啊!官吏们也对此重视不够!我的诏书一道一道的下,年年劝勉百姓栽桑种麻,还是没有效果,这是因为我的官吏,接到我的诏书,却没有去劝勉百姓,或者劝勉不力,没说清楚!我的农民生活困苦,官吏们却不知反省,怎么能去劝勉百姓呢!就赐农民今年免除一半的租税吧!”
[点评]
以上就是晁错著名的《论贵粟疏》。晁错从张恢学申不害、商鞅的法家学说,因而这篇奏疏很容易找到商鞅变法中的法家的影子。
西汉建国初期,汉高祖刘邦由于采取了罢兵归家、抑制商人、轻徭薄赋等一系列措施,使秦朝末年因连年战争而遭到严重破坏的农业生产逐渐得以恢复。汉文帝即位后继续奉行“与民休息”的政策,重视农桑,促进了农业的繁荣和商业的发展。
但作为农业、商业两条腿走路,农业自身先天的缓慢的特点,而商业具有趋利性、灵活性、易于发展等特点;再加上社会的承平稳定,权贵阶层的骄奢生活也自然的导致商业的发展速度。两条腿变的一快一慢,导致了谷贱伤农,农业处于更加落后被动的地位。大地主、大商人对农民兼并侵夺加剧,大批农民流离失所,阶级矛盾日趋激化的社会现象。针对这一问题,晁错上了这篇奏疏,全面论述了“贵粟”(重视粮食)的重要性,提出重农抑商、入粟于官、拜爵除罪等一系列主张,这对当时发展生产和巩固国防,都具有一定的进步意义。
汉文帝采纳晁错的建议,重农耕,薄赋税,让百姓休养生息,为“文景之治”的繁荣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