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在我们提起古代的文人墨客时，脑海中浮现的词句，大多是关于诸如：温润如玉、剑眉星目、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陌上人如玉等等听起来比较翩翩公子一点，形象也多是洒脱不羁、才华横溢、放浪形骸。但是不管怎么样，都很少去想到和丑字沾边。

唐朝就有这样一位诗人，他文采斐然，相貌奇丑；他的作品脍炙人口，众人皆知。但是在大家提到唐朝的诗人时，他的名字却很少被人提及，属于典型的歌红人不红。他没有何晏之面、也无潘安之貌、更非卫玠之姿，可他的诗气却如刻刀一样锋利，将自己的名字深深烙印在了晚唐的皮肤肌理中。在东汉末年，冀州袁绍麾下曾有“文丑颜良”这样的名将组合 。我想，这位诗人，称得上一句“颜丑而文良”，他就是晚唐著名诗人—罗隐。

壹

《自遣》

得即高歌失即休，

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

明日愁来明日愁。

罗隐(833-906)，字昭谏，浙江杭州新城人氏（今杭州市富阳区新登镇人），晚唐诗人，他“少英敏，善属文，诗笔尤俊”（《唐才子传》）。很多人都误以为这首《自遣》是诗仙李太白的作品，诗中“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放在今天还有很多人用来自嘲与调侃。由于和李白的那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的风格太像，诗中的洒脱超然和酒醉不羁，让很多人把罗隐的这首诗也归到诗仙名下了。

罗隐出生时，已是安史之乱后的唐朝，盛唐的巅峰已过，那个已经见证过诗骨陈子昂、诗佛王维、诗仙李白、诗圣杜甫、诗鬼李贺等各种文学大咖星光熠熠的时代已经过去，整个大唐帝国正加速走在衰败的路上。

唐宣宗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年底，离唐朝正式灭亡还有不到五十年的时间。我们的主人公抵达了京师，准备参加进士考试。罗隐和诸多年轻人一样，预备通过科举走上仕途，一展心中的抱负。

可现实总是残酷的，由于文章的讽刺性太强，在讲究含蓄谦虚的主流社会中，他的文章在当朝者眼中不是振聋发聩，以正视听，而是属于非主流一般的存在。辛辣的讽刺和执拗的性格，让当时的考官们对他非常的不喜欢。又因为恰逢天下大旱，罗隐同志在对皇上祈天求雨这件事情上，采取了实话实话直男典范般的上书。导致后来的结果就是连续七年参加高考全部名落孙山，往后又陆陆续续考了几次，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总共加起来得有十多次，因此也被人称为“十上不第”，就是十多次都没中选的意思，一个颇具讽刺的称号。

贰

《筹笔驿》

抛却南阳为主忧，北征东讨尽良筹。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千里山河轻孺子，两朝冠剑恨谯周。

唯余岩下多情水，犹解年年傍驿流。

但是是金子就会发光，考不上进士没有关系，就像周星驰电影《九品芝麻官》里面的说法一样：“总有少奶奶欣赏你的文采”。比如当时的宰相郑畋，比如郑畋的小女儿郑小姐。

话说郑畋的小女儿经常在家中品读罗隐的诗，越读是越喜欢，只觉得能写出这样诗句的男人，才值得托付终身。渐渐的郑小姐爱屋及乌，从喜欢罗隐的诗到喜欢上他这个人。于是她委托父亲郑畋赶快想办法把罗隐约到家中来，她好偷偷看一下芳心暗许的大才子罗隐是怎么样一位潇洒倜傥的真爷们。

而郑畋也同样十分欣赏罗隐的才华，心里是有意去成全这桩美事。于是他借故把罗隐约到家中，说是想谈一谈对于今年长安的猪肉价格涨势喜人，导致王家熟食店主板上市成功，股价突破十八个涨停板的看法。就这样制造出一个见面的机会，让女儿小郑可以躲在屏风后面近距离一睹罗大哥的容颜。

可惜的是，“太美的承诺因为太年轻，牵了手并不算约定。亲爱的，那并不是爱情”。郑畋的小女儿在看到罗隐的相貌之后，心里顿时失望至极，感觉是不是精灵住错了森林？居然在一瞬间对罗隐开始讨厌起来，从讨厌他的容貌，又由容貌讨厌起他的诗歌。从爱屋及乌到厌乌及乌，罗隐只想说：人生大起大落的太快，是不是有点太刺激了。就这样，罗隐同志由于相貌问题，错过了成为宰相东床快婿的机会。

叁

赠妓云英

钟陵醉别十余春，重见云英掌上身。

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离开京师的罗隐又一次路过了钟陵县（今江西省进贤县）。大概是在十二年前，他一介寒士，从家乡去京师赶考，就曾路过钟陵县。当时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位乐籍歌妓女子云英。云英颇有才思，又正值花季之岁，体态更是轻盈婀娜，似乎可以演绎当年西汉赵飞燕的成名掌上舞。双方是一见如故，把酒言欢，喝完了一杯还有三杯，聊不完的知心话，唱不完的小情歌，吹不完的大乌苏。

“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出色的唱歌小姐”

“你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出色的高考生”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的特别快，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最后在依依不舍之中，大家互道一声珍重，并且相互鼓励对方以后一定要在各自擅长的领域都做出一番事业。

如今十二年过去了，时间就像一个反方向的钟，将两个人又拉扯在钟陵县相遇了。

云英一脸惊讶看着眼前落魄的罗隐，脱口问道：“罗大哥，你怎的还是布衣之身？”云英心中，以罗隐的才华，十多年间是不是早就已经身居庙堂，为国分忧。罗隐一脸苦笑看着云英，十多年过去了，当年二八年华，娇俏可人的云英脸上，也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她也已经不再年轻。罗隐以为以云英的美貌舞姿，是不是也应该早已嫁入富贵人家，不会仍奔波于风尘之中。

当年戏谑的告别，如今的意外重逢。这一刻的相遇让罗隐的心中五味杂陈。“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没有回答云英的问题，而是提笔为云英写下了一首诗：“钟陵醉别十余春，重见云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罗隐用这首诗回答了云英，也同样把这首诗送给了自己。

肆

《蜂》

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公元875年，唐僖宗乾符二年，另一位山东的常年落榜考生黄巢终于不想再复读了。他选择揭竿而起，誓要“冲天香气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自己作自己的出卷人。

尽管罗隐不被唐王朝所看重，尽管也是数次不第，尽管京师容不下他的针砭时弊和讽刺挖苦，他像一个从来不会磨平棱角的石头，在这种情况下，仍保持着自己的热忱之心想要为国效力。可听说唐僖宗在逃亡路上一时高兴就赏了一个耍猴艺人五品官职之后，罗隐终于是看穿了这个腐朽挣扎，病入膏肓的王朝，写下：“十二三年就试期，五湖烟月奈相违。如何买取胡孙弄，一笑君王便著绯”，便已然没有了出仕的想法，此后离开长安避居九华山。

黄巢起义失败后，局势渐有稳定。公元887年唐僖宗光启三年，55岁的罗隐离开了九华山，投奔了老乡杭州刺史钱镠，即后来的吴越王，也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作者。在钱镠处历任钱塘令、司勋郎中、给事中等职位。朱温在建立后梁后，曾招罗隐为谏议大夫，罗隐拒不应召，并劝钱镠讨伐后梁：“王是唐朝之臣，发兵北伐义不容辞，纵使不能成功，也能保住杭州、越州之地，称帝于东方。怎么能向北称臣，作羞辱之人呢？”钱镠感慨罗隐虽然多次被唐王朝所排斥，却仍然顾全大局，不计个人得失，以国家为重，对其人品更加钦佩。

伍

《西施》

家国兴亡自有时， 吴人何苦怨西施。

西施若解倾吴国， 越国亡来又是谁？

就以这首咏史诗《西施》作为结束，罗隐说了，不要把国家的兴亡怪到一个无辜女子身上，如果西施知道怎么去颠覆吴国的兴亡，那越国亡了又要去怪谁？一个国家的衰落应该是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在一个耍猴人都能当上五品官，却始终容不下一个刚正直言举子的王朝，想必也没有值得诗人所寄托了。

罗隐的一生写满了愤懑、孤傲、怀才不遇的标签。他有酸楚，也有锋芒。他就像雨果笔下《巴黎圣母院》里相貌丑陋的敲钟人卡西莫多，先天的丑陋并不影响着他内心的光明。他的《谗书》，他的锋刺，是大唐帝国这架落魄的马车一步一步奔向黑暗的深渊路上，少数仅有的一些闪光。唐朝的卡西莫多一直选择要坚持自己内心的“真善美”，他不会去改变，而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或许，罗隐这一生的遭遇并不是因为他的面相丑陋，而是因为晚唐的丑陋已经容不下他罗隐的良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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