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我在十九岁看到他时,就已心动。
他的出现犹如曾经梦里的男子走到现实,阳光自信、干净的白衬衣挺廓有型。莫名不敢承接他的目光,眼神游移无处安放,以掩饰突来的慌张与手足无措。
十九岁的天空,因为他的出现多了一道彩虹。那样高远,不可企及。
他叫韩冰,听说是复读生,原本可以去二本的学校,却不甘只因差两分与一本失之交臂,遂决定复读再拼一年。
可能他比我们经历过一次高三,所以严阵以待之余懂得自我调节,如课后抽空打打篮球,缓解压力。而我们这些第一次备战的高三狗,无不心事重重,连忍不住听了几首流行乐,事后都生出自责之情,认为听歌不如听英语。唉,也许长大就是如此,总会做点不快乐却不得不全力以赴的事吧。
我不知道复读生韩冰心境如何,只觉洒脱如他,换作是我如果能上二本,肯定立马滚去大学,结束这非人的高三生活。他倒是挺完美主义,想来是个比较挑剔的人。我暗下结论。
常与韩冰打篮球的几个男生,家里非富即贵,上大学是无忧的。而我与多数同学则不得不埋首书山卷海,有时累得趴桌睡着,醒来落寞非常,一来成绩中不溜,运气好点能入理想的二本,运气差点三本也是有可能,再思及仅是普通职员无多大能耐的爹娘,悲从心中来,从小到大第一次意识到生来不同命,只能靠自己之残酷现实。
有一天傍晚,我被一道数学题搞得头昏脑胀,心浮气躁越发理不清解题思路,不免神情沮丧。此时打完球的韩冰进来与我打招呼:“怎么不去吃饭,食堂快关门了”,“哦,这就去”我恹然应答。“呃,我能帮你什么吗?”韩冰可能察觉我面色不对。“呵呵,没事,谢谢”我抬头挤出一丝笑。不想他已走到我身边,看着我桌上摊开的那道数学题。他拉了拉旁边的椅子坐了过来:“杨茜,没事的,我帮你看看。”
他立即专注的看题。刚打完篮球的他面带汗珠,侧面望去,几粒汗珠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向下滑落,运动完的他朝气蓬勃,似一个小太阳正在照亮颓然的我。他看完题再看看我之前的演算,抿嘴微微一笑:“杨茜,你看你问题出在这”,他指出其中一行方程式,“这样解是不对的,你再看题目,你没考虑a2这个数值”,说着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边说边写。这一刻他简直自带光环,让我看呆了,只好尽快清除杂念支起耳朵听他的讲解。
多年后,这一幕定格生根长在我心里。每每忆起那个瑰丽晚霞投射的傍晚,教室里剩下我与他,喜欢的男生坐在我旁边帮我讲题,窗边的微风拂过,我与他离得那样近,以至近到可以闻到他衣服上香皂的味道。什么是美好,那一刻就是美好吧;什么是幸福,那一刻就是吧,如果能无限时的延长,便是幸运吧。
这之后,如再遇韩冰迎面走来,我不再躲避他的眼神,即便内心依然如小鼓奏鸣,亦鼓足勇气以微笑报之。但是,除此外,我依然沉默为多,不会主动打招呼和走近。少女的敏感早熟与自矜让我早早懂得,从头到脚灰扑扑如我,到底与自带光环的人不是同路人,何必多存念想,将一份喜欢放在心里当作风景欣赏已足够。况且,目前最紧要的是备战高考,万不可分心,假若考不上大学,只能随家里亲戚南下打工,我十分清楚家里的状况。
七月酷暑像哪吒脚下的火风轮,急急逼来。高考学子如征战沙场的将士,各个神情凝重,连韩冰也不再去篮球场了,充分准备只为背水一战。那段时间紧张而欢欣,紧张的是大考在即,欢欣的是离解放的日子近了,不管是死是活,这个宣判总算要来了,就是痛也要痛快一点,如此日日高压等同凌迟。
高考那三日已无特殊感受,唯记得考完大家抱着书本试卷到走廊齐齐撕书的壮观景象,漫天飘洒的白色碎片像冬日大雪,大家笑着叫着,庆贺苦逼的高三终于结束了。隔几日,学校组织照毕业照,竟还突发奇想的为高三学子组织了一个毕业舞会,临近毕业,大家眼看就要各奔东西,组织活动以增进对同学对母校的情感。
说是舞会,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文艺汇演,有文艺特长的学生纷纷上台献宝。韩冰在大家召唤下唱了一首原创的《那年我们还年少》的民谣。想不到他还会弹吉他,全体轰动,有几个奔放的女生跑到台上献气球。那更像是一个成人礼的晚会。那一刻,我们像成年人一样唱着笑着喝着,有的男生还在角落偷偷抽起香烟。临近晚会结束,老师动员大家一起跳舞,说高中生活辛苦了,大家好好放松放松。开什么玩笑呢,我们入高中只学会做题,哪会什么跳舞。当然不乏极具文艺细胞的同学,立马撒开欢的扭动起来,倒是有点像模像样,受到感染的其他同学,有样学样,扑进群体张牙舞爪耍开了玩,本就是让大家放松开心的,会不会有什么重要呢,只要参与就是。我坐一旁看着大家已然乐不可支,并不想再扑进去加入群魔乱舞。
“杨茜,看把你乐的,谁那么好笑啊”韩冰不知从何处冒来,边吃雪糕边打趣。
“呵呵,我在看马小军,你看他那么胖,太逗了!”我给他指去。
“是啊,小军不去电影学院可惜了,对了,你报的什么学校?”韩冰盯着我的眼睛问。
“哦,我报的都是省内的”我说,突然想知道他报到哪里,便赶紧追问一句“你呢?”
“北京,除了北京不想去别的地方”韩冰朝我笑笑。
“哦,也是,你这么优秀”我也笑笑。
热闹的音乐不知何时换上了舒缓的音乐,“走啊,杨茜,去跳慢三”韩冰怂恿道。
“不了,我爸让我早点回家,现在得走了,不好意思啊”我面带歉意的回道,背上书包,起身离场。
与初时认识韩冰一样,我不敢看他的眼神。因为我知道我撒谎了。
并不是什么早点回家,而是敏感多愁的我意识到韩冰太优秀了,一个只报考北京的学校的学生。这意味着高考之后,我们即将奔赴不同的城市和未来。我不想拥有与他再多一分的回忆,越甜蜜代表用以消磨它的时间越长越悲伤,不如就此打住,各赴前程。
高考成绩公布时,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放声大笑,自己的分数刚刚压着本省二本学校的线,心里彻底放松了,不用担心考不上大学投奔亲戚南下打工了。这已是命运对我最好的眷顾,我还强求什么呢。
可能原生家庭的缘故,我自小懂得生活之现实本色,早早丢却了梦幻。
新生活在即,关于韩冰、高中、故乡,注定是日后回忆里的一笔。
为减少家里的补贴,每次寒暑假我匆匆回家呆几天,便立即返回省城打工。据说,韩冰一放假回家张罗过几次同学聚会,其间问起过我,因我个性内向,与同学们交流的少,也没几人知道我现状。
渐渐的,听说为了出国,韩冰回去的时候也少了。有一年,马小军结婚邀请我,考虑到第一个同学结婚,应当出席庆贺。那天大家在马小军家说着笑着,围着马小军打趣,提他高中时的种种糗事。仿佛昨天还是一帮前途无着,抓住高考这棵稻草奋力一搏的少年,今天居然到了成家立业的年景。时光好快啊,快得来不及细数,如一骑白驹飞尘忽闪而过。
待大家转移注意力与新娘攀谈时,马小军叫住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钢笔递给我,“杨茜,这是韩冰托我转交给你的,去年暑假他回来,你没回,寒假他忙着出国考英语,你回几天我来不及给你。临出国他给大家都送了一些小礼物,他送你的是这支笔。韩冰让我告诉你,他曾在校报看到过你写的小诗,很欣赏,一直没机会告诉你,希望你继续写下去。”
“……”我接过钢笔,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谢谢”,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
这支笔与当时韩冰发出的舞会邀请一样,未被受用。它搁在我抽屉深处,同时也将它放在我内心深处。一般不会看到,不愿想起,但知道它从来都在。在我内心深处涌动着细小而温暖的微光。虽然那是一种过早妥协于现实,不愿被未知破坏而又恰到好处的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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