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宅大人强纳妾

土地庙冷月初扬名

  那边使流星锤的汉子与丐帮的两大长老兀自争斗方酣，蓦地听见无名氏叫出自己的名字，不觉心下暗害。原来这鄢志基是当朝贪官刑部右侍郎鄢懋卿的侄子，鄢懋卿投靠内阁首辅严嵩，成为严党中的得力党与。须知其时锦衣卫势力庞大，遍布天下，乃明朝的主要信息来源。故此作为明朝的官员谁都能得罪，可谁也不敢得罪锦衣卫。如果在锦衣卫内有自家的眼线，那办起事情可就方便得多了。故此严嵩有子弟在锦衣卫内办差，鄢懋卿通过严嵩的关系也让自己的侄子进了锦衣卫，便是这个鄢志基。

  鄢志基双锤一收，喝道：“在下与尊驾有何仇怨？以至于尊驾要苦苦相逼？”丐帮常马两长老跳出战圈，看无名氏说甚话。董青莲本欲出言阻止，转念一想：“先看他说出甚话来。”转念及此，便不言语了。

  无名氏冷笑道：“我为何苦苦逼你了。在此各位不妨来评评理。”只听他续道：“我们这位鄢大人，仗着自己是个锦衣卫，又是武功高强。昨夜和他的两个好兄弟闯入民宅，请问鄢大人所为何事？”董青莲不觉心里扑通一声：“原来他们出去干坏事，被他撞到了。”

  鄢志基心知今日无幸，只要能赖便赖，双锤一摆，道：“这是上头的命令，你问大爷，大爷怎知道！”

  无名氏嘿然道：“谅你也没胆承认，我来告诉鄢大人吧。鄢大人听说李家有个闺女长得还挺标致，便有了纳妾的心思，你们这些达官贵人三妻四妾，倒也没人敢来管你们。可是鄢大人昨夜带了两个锦衣卫到李家一说，人家姑娘却与张家秀才已有了婚约。鄢大人倒说：‘张家已答应解除婚约了，你跟了老爷，保你一生享不尽的富贵荣华。’李家的男人就说了一句顶撞大老爷们的话，当场被鄢大人一个好兄弟打死。⋯⋯”他“嘿嘿”的冷笑两声，续道：“富贵荣华原来也是有代价的。你们打死人还不让人家女人闺女哭上一哭吗？鄢大人还厚着脸皮说：‘我这兄弟不小心打死你的男人，我一定会把他的后事办得风风光光。’”当时大殿之上，昆仑派和丐帮群豪，人人无不听得热血沸腾，均向鄢志基怒目而视，丐帮那高长老更是听得气愤填膺，听到这里，不禁厉吼一声，举棍便欲扑上，却被陆长老和丐帮另一位使剑的常长老一起拉住了。

  无名氏瞥了高长老一眼，继续道：“李家的女人只叫得一声：‘官老爷打死人了！’便被另一位官老爷打死了。敢问鄢大人，李家和尊驾有何深仇大恨，以至于鄢大人要如此苦苦相逼？”

  鄢志基面色铁青，强辩道：“那两位误伤好人，也已被尊驾打死了。尊驾还想怎样？”无名氏冷笑道：“你是主谋，你说我还想怎样！”

  说着，他向赵崇峰一指，问鄢志基道：“这位大人是你请来住拳的吧？”其时赵崇峰和左英杰虽是面对强敌，但是毕竟都是老江湖了，他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于周遭形式，均了然于胸，见无名氏插手干预，早已收手罢斗。赵崇峰听见无名氏历数鄢志基昨夜所为，也不禁暗暗皱眉。

  无名氏所料不差。原来昨夜当李家的浑家大声叫道：“官老爷打死人了！”一个锦衣卫飞起一脚，踢在李家浑家的太阳穴上，那妇人便登时毕命。李家闺女见状，一时吓得怔在那里，都忘记哭了。鄢志基正想拉起她。蓦地白影一闪，从房顶跳下一个人来，那人不待双足着地，就飞起一脚，正踢在先前那锦衣卫的太阳穴上，那锦衣卫做梦也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速，便登时了帐。

  另一个锦衣卫喝道：“哪里的反贼？”双掌推出。那白影一声冷笑，长袖拂出，从他的双掌间穿入，击在他的胸口，那锦衣卫被一股大力直摔出去，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口中狂喷鲜血，眼见是不活的了。鄢志基眼见形势不妙，也不顾李家闺女了，转身便逃。带那人追出去时，他已消失于茫茫黑夜之中了。

  这从房顶跳下的白影便是无名氏。原来那夜，他忽得一恶梦，醒来只觉得神思恍惚，便发足狂奔，连董青莲的呼叫竟也浑然不闻。不知跑出多远，跑得他筋疲力竭，倒在一条小河边，便昏死了过去。待他醒来，竟已天光大白。他慢慢地想起昨天所发生的事，才转回山洞。到了昨晚过夜的山洞，已近黄昏，山洞里还哪里有人？他便一路北上，不到一日他便到京了。他到处打听董青莲，却谁也说不认识这么一个人。这夜，他睡到半夜又做了那个噩梦，一惊之下，又是一顿狂奔。恰巧在李家房顶掠过，听见有人叫喊，他恍惚间只觉得这人声音好熟，便跳下去，正好见到那锦衣卫行凶，便依样葫芦把他踢死了。另一个锦衣卫向他出手，他虽神智迷糊，但于对手的招式却看得清清楚楚，故耳一招便取了他的性命。待他追不上鄢志基，反来依然笑嘻嘻的问那姑娘道：“你没事吧？”

  李家闺女到此方失声痛哭，哭了良久，才抽抽噎噎的道：“他们⋯⋯把我的双亲打死了⋯⋯让我今后怎么办？⋯⋯怎么办啊！”

  无名氏看着她，恍惚间越看越觉得眼熟，正在胡思乱想，蓦地听见她说“双亲被打死了”，不觉一怔，神智倒清醒了过来。这才看到地上躺着四具尸体，他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姑娘骤逢惨变，心中委实乱极，但她聪明伶俐，倒将一件事说得清清楚楚。无名氏本就是个聪明之人，只因他父亲得罪奸人，父母兄弟娇妻六口，于一月之间被奸党所害。他与浪人高手几番恶斗，终敌不过对方高手众多，以至于身受重伤，内外交迫之下，方失去大半的记忆。听完李家闺女的叙述后，他即道：“此处不宜久留，你还有什么亲人？”

  李家闺女流泪道：“京中是没有了，有位叔父在保安。”无名氏问道：“你不适合张秀才有婚约吗？我今晚便把你们送出城去。”

  李家闺女抽泣道：“他还要奴家吗？那位官老爷不是说，他⋯⋯他答应解除婚约了啊。”无名氏愤愤道：“官府的话可信吗？你带我去，他要你便罢，不要你，我杀他全家替你出气！”

  李家闺女闻言不觉大惊道：“侠士莫要杀人，我去问问，他要奴家，奴家便随他；他不要奴家，那奴家自去保安便了。”无名氏道：“一言为定，事不宜迟。”把她拦腰抱起，李家闺女只羞得满脸通红。无名氏却展开轻功纵上房顶。张家离李家也不远，只片刻便把她送到张家。

  李家闺女见到张秀才后，把当夜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跟他说了。张秀才惊得六神无主，只道：“那如何是好？”无名氏道：“你们速速收拾一下，我好送你们出城。”

  张秀才告知其父母，于是众人依言将行装急急收拾停当。连李家闺女在内共五人，原来张秀才还有个年纪尚小的妹子在家。无名氏带着他们到了城下，便背负着他们，施展轻功，一一送出城外。无名氏送罢，便对他们道：“赶紧上道吧”

  张秀才领着全家向无名氏拜倒谢他救命之恩，待他们抬头一瞧，无名氏早已不知去向了。

  话说鄢志基从李家逃了出来，心下大是不愤，便去请向来交好的八步游龙赵崇峰替他出头。于是，两人到了李家，李家闺女早已不知去向了。连李家夫妇的尸首也已不见，就那两个锦衣卫的尸体还在，两人把尸体送回那两锦衣卫的家后，又出来满城寻找无名氏。无意间却发现几个江湖豪客鬼鬼祟祟的，两人起疑，便随那几个毫克到了这所土地庙里。当董青莲一进大殿，他们立即认出她。两人见殿中高手如云，本不欲出手相救，直至无名氏出手，殿中一片混乱，两人却想来浑水摸鱼，这才救出董青莲，于是便有了前文。

  当下无名氏质问鄢志基，鄢志基一时语塞。赵崇峰却接口道：“我们是来救这位小姐的。再者，阁下杀了我锦衣卫两位兄弟，我不来问你杀朝廷命官的罪。阁下反而想要质问我们的罪？”原来赵崇峰见无名氏不惜得罪群豪出手而搭救董青莲，想必两人关系非同寻常。故此把董青莲搬了出来，直拟着无名氏看在董青莲的份上，不会再来难为鄢志基。而眼下群豪窥伺在旁，倘若无名氏能出手相助，的确是一大强援。所以方才一句话，说得恩威并用，看起来官腔十足。其实既拉拢无名氏，又不失了他锦衣卫大老爷的面子。

  无名氏回头看着董青莲道：“莲儿，你认识他们，你来说怎么处置吧。”

  董青莲寻思：“这两人说来救我显然是谎言相欺。一则，无名氏出手在先；二则，外无援兵。他们俩是绝不会为了自己在左英杰、凌虚子等一众高手下冒险吃亏的。但无论怎么说，自己还是欠了人家一份人情。”但要她替鄢志基的所作所为消灾免祸，心中委实万分不愿。一念至此，便道：“这位赵爷是鄢爷请来的，他虽是助纣为虐，然尚未铸成大错。而且他也地地确确救了小妹。他们这些官老爷速来都是怙恶不悛，一向如此，也是无可如何的了。大哥你看在小妹的份上，便饶了他吧。至于这位鄢爷，怎么处置，小妹委实难决，还是大哥你做主吧。”

  赵崇峰和鄢志基直气得七窍冒烟，无名氏一句“好”尚未出口。只听砰的一生，他当即回头，原来鄢志基趁着无名氏背对着他，陡的纵起奋身向一扇落地长窗冲去，双垂挥出震碎了长窗，人也随之飞出殿外。与此同时，赵崇峰对左英杰一扬手，喝道：“看镖！”左英杰自然而然一缩身，却闪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赵崇峰趁着左英杰一缩身那瞬间，也从鄢志基撞出那个破洞钻了出去。左英杰不觉大怒，钢杖在地上一顿，如离弦之箭般紧随其后，直飞掠出去。

  只听赵崇峰的声音在庙外传来，道：“小姐，请恕我等先行告辞啦！”

  其时大殿上群豪都在凝神倾听董青莲说话，左英杰全神戒备赵崇峰，而凌虚子等站得较远，因此待群豪回神之际，鄢志基已身在殿外。以无名氏的身手，纵使拦不住鄢志基破窗而出，也总能拦得住赵崇峰。而他一直不出手，却有他的打算，他听了董青莲的一番话后，心下盘算：

  “莲儿虽然这么说，但这两狗才，毕竟对她有救命之恩。今日若和这两狗才算账，于莲儿面上须不好看，且放他们一马便是。而且这么多高手在旁虎视眈眈，自己若要杀了这两狗才，带上莲儿全身而退，单凭一己之力实是不易办到。但又不愿和这两狗才同流合污，那就只能利用这两狗才一下了。”

  果然左英杰一怒之下，奋起直追赵崇峰而去。无名氏嘴角闪过一丝诡笑，蓦地拦腰抱起董青莲从左英杰先前守着的那破洞钻了出去。欧海翔一声大喝，紧随其后仗剑追出。凌虚子忙叫道：“师弟莫追！”

  人影闪动，左英杰从赵鄢所钻出的破洞里，又钻了回来，问道：“谁走了？”原来左英杰方才追出，便听到赵崇峰最后那句话，他只一犹豫，便失去了赵鄢的踪迹，只好回到土地庙。在殿外听见凌虚子的喊声，进殿便即相询。凌虚子道：“那相公带走那姑娘，我师弟去追他们了。”

  左英杰闻言惊道：“不可，那相公看似病弱，绝非易语之辈。我等还是去把欧道长追回来。”凌虚子道：“左帮主言之有理。”回头对铁剑道人和一众弟子道：“师弟，你带同他们去南城外长亭等候，我寻到欧师弟便来和你们汇合。”

  那边左英杰也吩咐丐帮四大长老率着群丐到南城长亭等候他。左英杰忽怔了一怔，便听到凌虚子笑到：“大家不必去了。欧师弟回来了。”

  话音甫歇，人影闪动，从破洞里又钻进一个人来。群豪定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欧海翔。左英杰问道：“怎么？”只见欧海翔面有愧色，一副欲言又止之状。凌虚子诧异道：“受伤了么？”

  欧海翔摇了摇头，蓦地拔出长剑，群豪不由得“咦”的一声，人人面上均是惊诧之色。原来欧海翔的三尺剑身，此时竟然只剩下三寸剑身了。只听他恨恨道：

  “我刚追出去，只见人影在墙头一闪。我便即跳上墙头，见两条淡淡的人影在十丈外飞驰。”原来欧海翔见到那两条人影，于是发足狂追，眼看愈追愈近。两条人影蓦地转身立定，欧海翔足尖一点，长剑化作一道惊鸿直刺向那身材较高的身影，这人便是无名氏。无名氏从庙里窜出后便拉着董青莲的手，他听见背后有人追赶，本不欲理会，心想：

  “谅他就一个人不会追远。”足下也不如何加劲。没料到欧海翔却愈追愈近。倚无名氏和董青莲的轻功而言，本比欧海翔高明，两人又是发足在先，按理欧海翔是如何也追不上的。怎奈无名氏见他不识好歹，不觉心下有气，便缓缓减速，董青莲知他心意，也不出言点破，觉他足下慢了，也跟着慢了。

  当时无名氏见剑光如虹直向自己咽喉刺来，心中更觉着恼：“我哪儿的最你了，一出手便欲制我于死地。”换作平日，欧海翔这条命就算是没了一半了。不过今日无名氏实不欲杀人，只听铮的一声，寒光一闪即没，欧海翔整个人如泥塑木雕般呆立不动。他的长剑剑身已断为四截，掉在地上的三截，每截正好长一尺，三尺三寸的剑身，就一瞬间只剩下三寸的匕首握在他的手中！

  无名氏嘿然道：“这把刀叫‘冷月’，你可记住了。今番且饶了你的狗命。你还不快滚！”欧海翔便垂头丧气的反转土地庙。这便是短短一盏茶间所发生的事情。

  欧海翔复述完，整个人宛如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丧之极。大殿上群豪一时间莫不做声，众人既感到冷月武功之深，实是匪夷所思，又觉此人实在神秘莫测之极，所作所为往往出人意表，委实不能以常理揣测。

  默然良久，凌虚子才叹道：“此次远道中原，没想到后辈中竟出如此英才。看来我等真的老朽了”他接着问道：“左帮主可知此人来历？”

  左英杰道：“我在中原武林行走这么些年，也不知此人来历。不过以老叫化看来，此人间于正邪之间，日后遇上他实要多加防范的为是。”凌虚子重复道：“‘冷月’⋯⋯‘冷月’⋯⋯这看来是刀名，而不是人名了。”左英杰道：“不错，这样看来他是不欲江湖中人知道他的来历，故以刀名代姓名。”

  此时，夜色已深。无名氏和董青莲携手在郊外走着。无名氏握着她温软柔腻的手掌，不觉心摇神驰，整个人都醉了。而董青莲心里此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人默默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无名氏才道：“莲儿，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董青莲抬头看着他，夜色下，只见她明眸如水，秋波流动，柔声问道：“大哥，去哪儿啊？”

  无名氏面露微笑的回看着她，道：“去我醒来的地方。”两人四目相接，董青莲不觉脸上一红，把目光缓缓地移开，佯装看赏夜景。只听她沉吟道：“是那个山岗吗？”

  无名氏道：“正是。我想我要回忆起我的前事，必须从那里开始查起。你可愿意陪我去？”

  董青莲不觉芳心窃喜，悠悠的道：“怎么不愿意。不过我是个大麻烦，你带着我，就怕身世查不出，倒惹上一大堆死对头啦！”

  无名氏淡然道：“没事儿，来的人越多越好，或许有认得我的人，还省得我去找他们的一番麻烦。”

  董青莲心中一动，笑道：“倘若认得你的人要你杀我，怎么办？”

  无名氏笑道：“我不答应便是了。”

  董青莲仍笑着追问道：“那倘若他们不用你出手，他们自己动手呢？”

  无名氏笑道：“我不让他们伤你便是。”

  董青莲佯装沉思状，问道：“那倘若是你的亲人，比如你妻子要杀我，你还会护着我么？”问了这句话，董青莲不觉心中砰砰乱跳，紧张不已。

  无名氏浑身不觉一颤，喃喃道：“‘亲人’？‘妻子’？”脑海里觉得这两个词十分熟悉，恍惚自己曾经有过这些人，只是这些人后来到了哪里，脑中实是一片模糊，不觉住足而立，怔怔出神。

  董青莲见他骤然目光迷茫，不觉心下大是懊悔，其实她在路上便已怀疑无名氏那夜奇怪的举动，也许是曾经受过什么刺激所致。没料到自己无意间触动了他的心病。便忙叉开话题道：“大哥，那山岗是不是在绍兴？”

  无名氏一怔，道：“是啊。”这才缓过神来，不觉又重复道：“是在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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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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