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夜,天青如洗,无星无光。
地面万家灯火,灼灼不弱天光,仿佛谁都没注意到今夜星空天象有异,万里长空若被黑幕遮蔽。
在昊元世界,夜空不存在月,而夜只有两种,有星之夜,灿若银河,无星之夜,暗如幽冥。此刻的夜,仿佛染上了黑鸦也叫不破的暗,然而繁华的帝都依旧人声鼎沸,万家灯光面前,仿佛这压抑的黑也算不了什么。
在帝都极北之处,座落着守护这方世界千年之久的苏氏家族。每当黑暗侵袭之时,苏家总会有惊才艳艳之辈出世,带领这方世界度过黑暗期。
苏立孤身一人坐在书房,蹙眉沉思,手里把玩着一块奇特的玉,这玉通体洁白,圆滑的曲线如若天成,却在中心处有一抹弧形的黑。这便是苏家当代的家主,带领这方世界度过上一个黑暗期的时代之子。如今他已灰发满头,气息却变得愈加晦涩。倏忽间,庭院的枝头一阵扑棱,一只黑鸦飞向了夜空。苏立的身影一动,出现在百米外的一个少年身边,他的声音低沉,直至暗哑,“铭儿,这是我苏家祖先所传之玉,可在关键时刻拯救我苏家,以后就交给你了”。年方十四的苏铭动了动嘴,刚要说些什么,看到爷爷慎重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
这时,黑沉沉的天空突然云散开来,恍若舞台的帘幕被拉向两侧,露出背后一方微光,以及一轮黑日!随着微光,一抹抹星光散落开来,仿若一场夜雪,带着别致的礼物,降临这方结界。
“星极逸流之阵!,载耀之始,该来的终究会来,铭儿,激活此玉,离开此地”,苏立清冷的声音不容抗拒,苏铭倔强的小脸带着一丝不情愿,但还是转身照做。
奇怪的是,苏家近百族人仿若无声,一切照常运转。苏铭激活了玉佩,当那轮紫光覆盖他的全身时,仿若隔断了与世界的联系,周身再无一切,若重归于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苏铭从混沌中醒转,已是处于苏家院落,依旧是夜,只是不知道还是不是那个夜。暗蓝色的天幕,依旧无星无光,却多了一丝不明的意味。来自血脉上的空洞让他仿佛感到整个世界只剩下己身,依旧是那个家,但却空无一人,寂静的夜,空荡的院落,只剩下这个小小的少年。
苏铭踟蹰着,不知自己将要去往何方,在院落的一角,一把断剑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符,看到这两个字的瞬间,他仿若被吸走了魂魄。一步,一步,他靠近那两个字符,却未注意到布满在院落上空的雾渐渐少了,胸前的玉微微亮了一下,随即变的灰暗。
靠近,地上俨然是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符,“宿命”,这两个字仿若有万千魔力,因为他一眼就认出这是祖父刻下的,已然失去了往日的苍劲之风,如果连祖父都不敌,那苏家的其他人......血脉可以潜伏,字迹却无法掩盖,苏铭只觉得一道极冷的寒气,从头到脚刺过全身,一时竟无法分辨哪里在隐隐作痛。大悲无泪,他甚至都感觉不到悲伤,只有一阵一阵的痛,绵绵不绝,最终落入心底。
这时,幽蓝的天幕突然遮上了一层朦胧,天边多了两三颗似明似暗的星,柔和似絮,轻若浮云,清冷的星光照在苏铭脸上,他竟感到一丝温暖。
涴涴清风拂来,随风出现的,是一个白衣翩迁的女子,她如若滢滢流水,带着一身星华,又如出水芙蓉,带着倾世之颜,眸生秋水,是千山冰湖才能孕育出的灵秀出尘,她的肌肤如瑞雪初降,延颈秀项,在星光的映照下,清丽无双。她若黑暗中盛开的百合,踏着优雅向苏铭走来。
苏铭怔怔的立在那里,亲人的一笑一言在他脑海中划过,仿佛未注意到身后的女子。“你以后跟着我吧,这样才不会死”,她清丽的声音不带一丝烟火。“你是谁?”,苏铭并未转身,依旧注视着地上的字符。“我是可以保护你的人,我可以”,这女子身影移动,注视着苏铭灰暗的眸子,认真的说,“帮你复仇”。
“好,那我跟着你”,苏铭的眸子燃起一丝光亮。“我叫蓝沧月,你以后可以叫我师傅”,她的面容露出一丝温柔,轻轻的说。“好,我知道了”,少年稚嫩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苏铭跟着这女子,走出苏家的大门,踏出大门的那一刻,他的脑海回忆起一个个脸庞,孤傲却对他慈爱的爷爷,严肃的父亲,每每给他煲好粥的母亲,每次做错事维护他的二叔,调皮的堂弟,可爱的妹妹,看着他长大的管家爷爷……,这一个个身影,都在那璀璨的星辉中消逝,绵延不绝的痛一阵阵袭来,最终落入心底那片缺失的空白。
他的眼角终究是溅出了一串泪珠,顺着夜风向后洒去,在这即将离开的一刻,“想哭就哭出来吧,终究还只是个孩子”,蓝沧月扭头看了看他,低声说道。
“不,我已经不是孩子了,眼泪对我来说不会再存在”,苏铭沙哑的声音中带着倔强,他拂干眼泪,迈着坚定的步伐,不再回头。
转眼,又是桃花飞满天的季节,这一日,蓝沧月带着苏铭漫步在闹市街头,“总是闷在山上修炼,你的澜沧心法几时才能修到圆满?”,蓝沧月略带责备的说着。“那也好过在这闹市中浪费时间”,苏铭抱起双臂,不屑的说道。
至于为何蓝沧月熟知他家传的心法,连名字也有几分相似,苏铭自有几分疑惑,不过以他的性子自是不会主动去问,只是多了几分戒备。“来来来,师傅给你买糖葫芦吃”,蓝沧月扯着苏铭的袖子向前走去。“谁要吃这小孩子的东西,拿走!”,苏铭一脸厌恶的转过头去。“你这样下去,心境是迟早要出问题的”,蓝沧月担忧的说。“只要能复仇,怎么都行”,苏铭看着河边的柳枝,坚定的说。
随后几年,“月出东山,沧月屠仙”的名号在江湖间渐渐流传开来,清冷的气质,绝妙的剑法,宛若仙子,只是每次出手都是因为一个少年。
东山之上,蓝沧月扶着奄奄一息的苏铭,“以你的修为竟敢挑战南派钟离,他早在十年前已进入化境,你是不想活了吗?”,苏铭惨然一笑,压力越大,我进步的才会越快,背负的血与火让他不敢停留丝毫。
山上修炼,山下历练,这便是苏铭生活的全部。这一年,苏铭二十,六年间他多少次挣扎在生死边缘,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看到那个清丽的身影赶到。共同生活了六年,她的容貌似乎没有变过,他知道她对他很好,这些年他渐渐感到一丝亲人的体验,但他始终觉得有一层迷雾在这个女子身上,让他无法看清。
又是一个暗沉的夜,这样的夜这几年似乎越来越多。苏铭站在东山的一片断崖边,他很瘦,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看着很是漠然,就像他那双淡眉一样。他孤零零的站着,看着群山隐约中的夜色,亦如当年。
不自觉间,他抓紧了手中的玉,仿佛这样才能在寒夜中带给他一丝温暖。这些年,他进入世间,看遍浮生盛宴,千般悲喜,大千世界,熙熙攘攘,但他只觉得他们吵闹,不过是时光长河中的一朵浪花。但他这朵浪花却不敢轻易消逝,因为背后是一个家族的明与火。他越发孤僻,在这漫漫人生中,除了她,他竟连一个朋友也无。
而她似乎也是,少年时期苏铭曾问她,“这些年你一直在这里,是在等着谁吗?”,他记得当时她淡淡的说,“我没有等谁,谁也不会来”。此后他再也没有问过这样的问题。东山上的这两道身影仿佛被时空所拉长,在这遗失的地方,寻找着遗失的自己。
近一年,他的气息越发内敛,渐渐失去了少年人的锋芒,他已经一年没有下山了,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暗沉的夜渐渐翻涌,遥远的空中仿若有着一股庞大的气息在蠢蠢欲动,恍若舞台的帘幕被拉向两侧,露出背后一方微光,以及一轮黑日!
亦如六年前的场景,仿佛在古老的时光有着未知的约定。
苏铭凝眸注视着夜空,看着星屑纷纷,时间与空间交织到极致的美,在他面前展现。那轮黑日背后的庞大气息,苏铭清楚的感受到,是当年的那道气息!六年时光的流逝,他的身上多了不少沧桑,但那记忆里的一幕幕依旧清晰。
黑日背后的气息在出现的瞬间便锁定了苏铭,那黑暗而浓郁的气息,仿佛带着整个世界的意志,向苏铭压制而来。苏铭瘦弱的身躯在这庞大的意志之下,微微颤抖。
“这便是希望之火吗,不过尔尔”,那股毫无感情的意志传出这样的波动。“我苏氏一族呢,我爷爷呢?”,苏铭的双眼通红,对着星空的黑日质问。“他们?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你很快就可以和他们团聚了,昊元世界也是时候重归黑暗了,”那意志带着叹息,带着怜悯,更带着执着。
“你苏氏一族以澜沧立足,斑斓而沧桑,只有在黑暗中才能开出极致的斑斓,这是苏家的命运,是你的宿命,也是昊元的宿命”。“这就是我的宿命吗?”,苏铭喃喃自语,他眼前浮现出当年的那两个字符,这就是祖父留给他的宿命吗?“不,我苏氏一族守护昊元千年,苏家未竟的意志由我苏铭来完成!”苏铭低吼着,说罢,他的身影飞向那轮黑日。这轮黑日散发出幽暗光,仿佛它在的地方就是整个夜空的中心,而苏铭要做的,是打破夜空的中心!
苏铭以苏氏澜沧心法为本,催动他这二十年的修为,化作一把无形之矛,携着极致的光和热,带着无尽翻滚的云雾,向黑日的中心疾驰而去,夜空齐齐轰鸣。
而处在漩涡中心的黑日,散发出更幽暗的光,仿佛要吞噬一切。刹那间,无形之矛与黑日碰撞在一起,当矛尖和黑日碰到的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时空在这一瞬间仿若有了停顿。
然后,苏铭看到那把矛穿过黑日,进入了漩涡的中心,之前的静止如若虚幻,他的精神一阵刺痛,仿若有一把刀,斩断了他和矛之间的精神联系。无法触碰的黑日,他要怎么去打破?他眼睁睁看着黑日散发出更大范围的幽光,向远方蔓延,直至吞噬整个世界。
“以澜沧心法催动你的那块玉”,一道清丽的声音自远方飘来,转瞬来到苏铭面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他。苏铭拿出那块被他贴身收藏六年的玉,他曾在无数个夜晚拿着这块玉端详,却从未发现什么异常,除了在六年前成功催动过一次,他竟再也无法催动。
再次拿出这块奇特的玉,仿若冥冥有感,这块通体洁白却在中心有着弧形黑色的玉,隐隐在欢呼。当苏铭再以澜沧心法催动的时候,整个昊元世界的光被它吸引而来,它缓慢的升入夜空,向着那轮黑日飞去,带着无尽的光。
这块玉以无上的姿态,覆盖上那轮黑日,黑日背后的漩涡似乎也旋转的慢了,漩涡里的意志似乎也无力再发出波动。当玉完美的覆盖上黑日的时候,整个夜空也变得前所未有的通透,虽不如白昼的亮,也区别于星空的灿烂,却有着别致的美。
整个昊元世界的人们都停下了手上的活动,入睡的人们也被惊醒,看着夜空中那轮浑圆的光,怔怔发呆,在他们有限的生命中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夜空,他们或许是历史的见证者!
“娘亲,娘亲,那是什么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帝都一所平常的庭院内,一个小女孩光着脚丫奔跑着,仿佛要追着空中的光。身后是一个三十约许的夫人,以她有限的常识,自是无法回答。这样的一幕幕,在昊元世界的每个角落上演着,人们喟叹着,感慨着。
然而,这轮浑圆的光中心有着一抹弧形的黑!如最洁白无瑕画布上的一点墨,再绚烂的光也无法掩盖!这抹弧形的黑带着通向地府的气息,不到一刻,这抹黑色在整个圆面散开,那是黑日的气息,幽冥的气息,竟和那抹黑是本源!
“以苏氏一族百余族人的魂,还是无法净化我的本源”,那股庞大意志再次传出波动,“这就是苏氏一族最后的手段吗,不过如此,昊元终要重归于黑暗”,那声音带着无尽的沧桑,无尽的怜悯,以及......执着。
黑日再次晕开的时候,玉所散发的光慢慢分散,如萤火虫的微光,在黑暗中慢慢消散。蓝沧月注视着一幕幕,仿佛早已预料到结果,凄然一笑,“看来,该来的命运还是会来”。
“铭儿,我......该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这是我的命,我是苏家寻找了百年的饲玉之人,从我出生的那一刻,我的命运便已注定。苏家培育了我数十年,便是为了这一刻,苏氏一族以百余族人祭玉,我蓝沧月当然也不能退后!”
苏铭大脑轰鸣,他回想起一幕幕,当年祖父以及族人看他的复杂目光,那个夜晚家族异乎寻常的平静,那块微微亮起的玉......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已注定,他就是那个背负着一切活下去的那个人,他带着那块玉,背着数百族人的魂,在这世上苟延残喘了数年!这就是他的宿命,他苏铭的宿命!
蓝沧月的身体发出洁白的光,宛若消散的玉光。她的身体即将要透明,然后消散,她注视着苏铭,那目光似宠溺,似依恋,似不舍......
“铭儿,你知道吗,我听说在北海有两种生物叫枪虾和虾虎鱼,它们相互依存,一起捕食,一起生存。在遇到你之前,作为苏家的暗子,我的天空里一直没有太阳,背负的命运让我不敢接触世界,哪怕是一点点微光。
但你的出现,让我灰暗的天空升起了一丝光,虽然并不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她凄然的笑着,“好想再次拉着你的手,策马同游,闹市中漫步”,她轻轻的说着,生怕打扰了谁的梦。苏铭早已泪水满面,那在岁月中曾经熟悉的温柔而白皙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你说过你不会再哭的,怎么又哭了呢?”她站在光影中,微微泛红的眼睛望着苏铭。回忆中的一幕幕翻涌上来,那一夜,清丽无双的她来到他的身边,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那一日,桃花铺满天,她带着他策马同游,闹市中漫步;那个黄昏,她扶着他,在东山的光影中,渐行渐远;那无数个日日夜夜,都是她陪着的啊。
“不,我不要你走”,苏铭的声音早已喑哑,“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我,剩下我一个人在这世界上”,苏铭痛苦的嘶吼着,看着那个身影渐渐透明,散发成一缕缕光,向空中凝聚,唯有那个笑脸,在夜空中永恒。
苏铭以最后的气力,用澜沧心法再次催动空中的玉。只见那逐渐消散的光,如停滞了一般,静止在空中,而几缕异样闪耀的光加入了它们,再次汇聚到玉身,融合成一轮浑圆的光,只是,那抹弧形的黑已然消失!这浑圆的光将黑日完全遮掩,背后的漩涡慢了下来,直至消失。
那个庞大的,带着一个世界的,黑暗的意志也很难发出波动,苏铭注视着这一切,注视着黑暗的气息再次被掩盖,注视着世界再次恢复平静,注视着灯火阑珊的闹市,只是,这一切似乎再也与他无关。
此后,每隔三十天,这轮浑圆的光都会出现在夜空,再一日日的消退,残缺,圆满,如此循环,喋喋不休。不知从何时开始,昊元世界的人们开始称呼这轮浑圆的光为澜沧月,以澜沧为光,以月为名。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东山上,多了一个砍柴的樵夫,他在山脚下建了一个茅屋,哼着朴实的歌调,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樵夫终日只哼着一首曲调,他那沙哑的声音哼起来似乎别有韵味,常常引的路人们驻足品味,后来有人将曲调写下来,竟也流传后世。这首曲调这样写着: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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