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戳何归(一)
二
济安城北通青马河,南接望都原,背靠画屏山,算得上交通要塞。兼着离京城又远,皇家势利鞭长莫及,可谓是三教九流,跑马客商,江湖中人的理想聚集之地。
江梓月不清楚乌尔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严严实实裹好面纱,随着他穿行在喧嚷的人群中。为掩饰身份,江梓月化装为小家碧玉,戴着帽帷遮住面容,亦步亦趋跟在乌尔泰假扮的“兄长”身后。
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恍若隔世。
自逐出师门后,江梓月一直在偏僻的村落荒郊躲藏,唯恐泄露行踪。此次进城,也并非心甘情愿——如果不是乌尔泰拿住她的把柄,她才不会乖乖听从。
“你绝对不会杀我。”那日,乌尔泰瞧着架在他自己脖子上的短剑,笑得胜券在握。“除了我这里,可没哪个地方能够护住你。现在你的脑袋在江湖上可是值钱得紧那,出了这宅子,你估计走不出三里路去,而且……”见江梓月有些犹疑,乌尔泰又亮出一把巴掌大的带鞘短刀,满意地看着对方脸色骤变。
“还给——”江梓月出招去夺,只觉手腕一阵酸麻,短剑失去力道当啷落地,肩膀也被按住。“别急。”乌尔泰收回招式,将短刀放入自己衣襟内袋,“到时候我会还给你的,现在,你先随我去个地方。”
自知武力差距后,江梓月便放弃了逃走的心思,安安稳稳当起座上宾来。她要的是自己的性命,乌尔泰要的是她身上携带的真相与秘密,虽不算等价交换,到底还算公平。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达茶馆前。这茶馆装点得简洁大气,方形旗面高高挑在灯笼外侧,房屋骨架皆由竹木撑起,正堂悬了几副行草大字,二楼还探出几个分开的望台用以观赏远景。而此时顾客盈门的场面正是证明掌柜吃透了江湖人豪爽大气又不失风雅的性子。
乌尔泰大约与茶馆人相熟,只同小二打个招呼便上了楼,挑处望台叫上茶,便悠哉悠哉看起风景来。江梓月一路云里雾里跟着,肚子里早憋着无数问题,想了半晌又不好直说,只得拣另外一个话头,“你可知你拿的短刀,有什么用处?”
“我哪里知道?”乌尔泰闻言,掏出短刀拔开刀鞘,横在眼前细细观察,“这玩意儿刚拿来,还没空捯饬……啧,你怎么搞的,陨铁硬钢铸的,还给弄出这么多豁刃儿?”
“这刀是一个人临终前托付给我的,我也不清楚。”江梓月端起茶盏,撩开面纱轻啜,“虽是个陌生人,我也该替人家保管好……所以,你我既然已经达成交易,就该还给我了。我跑不了。”
“那可不成。”乌尔泰语气愉悦,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符合这种语气,“才认识几天,我凭什么信你?再说你算是我胁迫过来的,心里打什么算盘我可不清楚。你为保自家性命,我可只是图个乐子,保不齐哪天和我拼个鱼死网破也未可知呢。所以啊——”他故意拉长声调,转过身对上江梓月的目光,“我抓你的把柄,自然越多越好。”
“……”江梓月低头抿茶,躲开乌尔泰玩味的视线。她突然发现连“无耻”两个字都骂不出口。乌尔泰做的没错,在江湖生存的人都是这样,换做她自己,大概也会如此。
“我只觉得,你这般,有失公允。”江梓月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我将性命抵给你作筹码,你却什么都不给我。”她放下面纱,将表情藏进阴影,“你总该让我被利用得心甘情愿些。”
“啧。”乌尔泰摸着下巴一副思考状,并未马上接过话头。就在江梓月准备放弃等待时,乌尔泰忽的欺身上前,伸手扯开他自己的前襟。一番变故令江梓月又惊又羞,忙别过头闭上眼,“你做什么!”
“给你抵押啊,赶紧的。”乌尔泰对江梓月的反应很不满,抬手扳过她的头,后者则极其不情愿地挪回目光。只见乌尔泰左侧锁骨下二指处,纹了铜钱大小的一朵火焰祥云,金红相间,煞是好看。
“焰云刀……”一句话没说完,江梓月就被乌尔泰捂住嘴,只剩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溢出掩饰不住的讶异。
“心里明白就好。”乌尔泰放开手,眼角微斜,琉璃般的眸子里闪过不知是挑逗还是暗示的光芒,“这个做抵押,够大了吧?”
焰云刀乃昆仑刀脉之中极其隐秘的分支,刀法以迅疾闻名,身法与心法皆诡谲多变,更有甚者能够完全隐藏气息与身形,行千里而不为人所知。五十年前,武林盟主夺其秘籍未果,四处宣扬焰云刀宗修炼邪术为害武林,最终纠集人马灭其全宗。沉冤得雪后,焰云刀再未出世,江湖皆以为其失传。然前武林盟主向风被处决之日却发现死于牢内,看守侍卫无一发觉,竟似乎是焰云刀的手法。于是焰云刀再次被传的沸沸扬扬,又因为找不到任何证据,便成了街坊市井里茶余饭后长盛不衰的话题。
江梓月再次端杯抿茶,压惊的成分显然比思考多一些。她头痛地发现,知道这份“抵押”过后,想问的问题成倍地多起来,整个人竟然比来茶馆之前更加迷惑了。而且,她总觉得莫名的欠了乌尔泰什么东西。
像是看出江梓月满腹疑问,乌尔泰弯起食指点点她的鼻头,语气亲昵,“别急,等时候到了,我定告诉你想知道的。”
“你来中原,怕不是找乐子那么简单吧?”江梓月抱臂扬头,甩过一个探寻的眼神。而乌尔泰满脸似笑非笑,伸臂一指楼下,“行了行了,言归正传,咱等的主角儿来了,你不瞅瞅?”
江梓月探头向下望去,霎时间如坠冰窟。
怎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