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它会停止。
——卡夫卡
1.求婚
那晚爸爸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羊毛毯。我给他端来热红茶和烤杏仁,把手伸在他背后,轻而易举的将他扶上来。他的肩侧在我手中,感觉就像鸟儿的翅膀。我把毛毯拉到他的胸膛上,那儿瘦骨嶙峋,肤色很差。
我坐在他身旁,“我想你能不能替我办点事情,如果你身体还撑得过去的话。”
“什么事儿?”
“我想你帮我提亲,我想你到塔赫里将军家里去,向他提亲。”
爸爸的干嘴唇绽放出微笑宛如枯萎的树叶上的一点绿色,“你想好了吗?”
“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
“你仔细考虑了吗?”
“当然爸爸。”
“那打电话给我,还有我那本小笔记本。”
我眨眨眼,“现在?”
“不然还等什么时?”
……
他的眼光射向我,不知何故我只想大笑,或者尖叫。我的手握成拳头,塞在嘴里咬着它,爸爸轻轻哼笑。
……
他挂上电话,我们看着对方,我突然笑起来,爸爸也跟着加入。
爸爸弄湿头发,将其朝后梳,我帮他穿上干净的白衬衫,替他打好领带,发现领口的纽扣和爸爸的脖子之间多出了两英寸的空间。我在想当爸爸逝去,该留下多大的虚空,我强迫自己想别的,他没逝去,还没有,今天应该想些美好的事情。他那套棕色西装的上衣,我毕业那天他穿着那件,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爸爸消瘦得太厉害了。再也不会合身了,我只好把袖子卷起来,我弯腰替他绑好鞋带。
……
我扶爸爸下福特车,再遛回车里,他倚着副驾驶座的车窗,“回家去吧,过一个小时我打电话给你。”
“好的,爸爸。”我说,“好运!”
他微笑。
我驱车离开,透过观后镜,爸爸正走上塔赫里家的车道,尽最后一次为人父的责任。
2.订婚仪式
隔日早晨,我们到塔赫里家里完成“定聘”的仪式,我不得不把福特停在马路对面。
“你看上去很帅。”爸爸说。
“谢谢你,爸爸,你还好吗?你觉得撑得住吗?”
“撑得住?今天是我有生以来最高兴的一天,阿米尔。”他说,露出疲累的微笑。
……
我们坐在拥挤的房间里,爸爸和我一边,对面是塔赫里将军和他的太太。爸爸的呼吸变得有点艰难,不断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掏出他的手帕咳嗽。他看见我在望着他,挤出勉强的笑容,“我还好。”他低声说。
……
爸爸清清喉咙。他开口说话,然而总要停下来喘气,才能把话说完整。…他歇了一会儿,等呼吸平息,擦擦额头。“亲爱的阿米尔是我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儿子,他一直是我的好儿子,我希望他……不负你的慈爱,我请求你赐亲爱的阿米尔和我以荣幸……接纳我们成为你的亲人。”
3.结婚
为了为了婚礼爸爸花了35000美元,那几乎是他毕生的积蓄。他在弗里蒙特租了个很大的阿富汗宴会厅,老板是他在喀布尓的旧相识,给了他优惠的折扣。爸爸请来了乐队,给我挑选的钻石戒指付款,给我买燕尾服,还有在誓约仪式要穿的传统绿色套装。
在为婚礼之夜所做的全部乱糟糟的准备。我记得我们的誓约仪式。……我记得走向台上的情景,当时我穿着燕尾服,索拉雅蒙着面,穿着白色礼服。我们挽着手,爸爸紧挨着我,将军和他太太在他们的女儿那边,身后跟着一群亲戚,我们走向宴会厅,两旁是鼓掌喝彩的宾客,还有闪个不停的镜头。我和索拉雅并排站着,她的表弟,亲爱的沙利夫的儿子,在我们头上举起《可兰经》。扬声器传来婚礼歌谣,慢慢走,就是爸爸和我离开,喀布尔那天晚上,玛希帕检查站那个俄国兵唱的那首。
我记得我们坐在沙发上,舞台上那对沙发好像王位,索拉雅拉着我的手,大约300位客人注视着我们。我们举行另外的仪式,在那儿人们拿给我们一面镜子,在我们头上覆盖一条纱巾,留下我们两个凝望彼此在镜子中的容颜。看到镜子中索拉雅笑靥如花,我第一次低声对他说我爱她。一阵指甲花般的红晕在他脸庞绽放。
4.安然离去
婚礼之后一个月,塔赫里夫妇、沙利夫和他的妻子苏丝,还有索拉雅几个阿姨到我们家吃晚饭,索拉雅用白米饭、菠菜和羊肉招待客人。
晚饭后大家都喝绿茶,四人一组打扑克牌,索拉雅和我在咖啡桌上,跟沙利夫两口子对垒。旁边就是沙发,爸爸躺在上面,盖着毛毯,他看着我和沙利夫开玩笑,看着索拉雅和我勾手指头,看着我帮他撩起滑落的秀发,我能见到他发自内心的微笑,辽阔如同喀布尔的星空,那些白杨树沙沙响、蟋蟀在花园啾啾叫的夜晚。
快到午夜,爸爸让我们扶他上床睡觉。索拉雅和我将他的手臂架在我们的肩膀上,我们的手搭在他背后。我们把它放低,他让索拉雅关掉床头灯,叫我们弯下身,分别亲了我们一下。
“我去给你倒杯水,带几片吗啡,亲爱的叔叔。”索拉雅说。
“今晚不用了。”他说,“今晚不痛。”
“好的。”她说。她替他盖好毛毯,我们关上门。
爸爸再也没有醒来。”
——摘自《追风筝的人》
一位癌症晚期的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时日,拖着病体,坚强地去完成身为人父的使命,为亲爱的儿子去求婚,举行订婚仪式,陪儿子走进婚礼的殿堂,把儿子最爱的女孩、美丽的索拉雅给他娶回家中。他给儿子阿米尔找到了幸福的归宿,他也享受了短暂的天伦之乐,看着孩子们享受幸福的情景,他安然地溘然长逝……
我钦佩这位父亲的果断和决绝能力,惟有这样,才能让他走得安祥,了无牵挂,完成了一生的使命,化作清风一缕,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