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就是蝼蚁?
譬如近来的这桩案子,原是乡绅强占民妇,民妇的丈夫本是个懦弱老实的农夫,被欺辱不过,一把镰刀劈下去,就要了一条人命。他逃到山里月余,到底惦记家中妻儿老母,刚从藏匿的岩洞中出来,就被五花大绑押回衙门。这事其实事出有因,虽是命案却罪不至死,奈何乡绅之兄与刑部某人乃是同门,于是竟判了个斩立决。
胡金凤便恹恹的。晚间见了师父,胡七倒了半杯酒递给她:“是我的错。你一个女孩儿家不该做这行,整日里见的都是些世间丑恶。可惜我没有别的教你,还穷得叮当响,日后我死了,你总得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他看她没喝,自己倒是又饮了一杯,“不然我还是去求求人,有好姻缘替你留意着,嫁了人就好了,嫁了人我就放心了。”
“师父又喝多了。我嫁什么人?成天舞刀弄枪拖到这个岁数,正经人家谁能看上我啊?就算给人做小,我也不会撒娇卖乖,您啊,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胡金凤又烫了一小壶递给他,“再说了,说句不敬的话,您也是见多识广了,嫁了人就有好日子了?靠得住的男人又有几个?”
“哈哈哈哈,这倒是。”老头儿却也不恼,“就说你师父我吧,不就没人敢嫁嘛!”
伺候完师父睡下,金凤回屋,发现桌上放了一封信,拆开来,竟是周澄写来的。信中先是多谢她托人带去的书,又详述了近来她们生活的变化——至少,她可以堂堂正正去学堂念书了,且功课极好,夫子说她是可造之材。写了两三页纸,金凤看得是又欢喜又有些落寞,时异事易,她们母女总算不必过得拮据委屈,自己从今往后怕是做什么都只是锦上添花的点缀了。
信写到最后,周澄才说:“娘说京里冬天来得早,送来的东西记得穿在里头,护着心口不会着凉的。”她恍然四顾,才在桌脚发现一个包袱。打开包袱,皂青的贴身夹袄,薄薄地絮了一层丝绵,又轻又软,衣角依旧是金线绣了一羽凤尾。
胡金凤又一阵恍惚,刚才的落寞是没了,可手指慢慢抚过那凤尾的针脚时,竟是烫得满脸通红。她心中百转千回,终是小心折好,收入柜中。那双崭新的靴子也还好好地收在柜子里呢,她哪里舍得穿,她又哪里敢穿?
捧了信躺在床上,看窗外月色半明半暗,仿佛此时心境,不知是何,不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