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钟半，玉翎坐着阿慧的车，准时到达Schatzi’s Catering。这是一个专门承办各种正式宴会的地方，里里外外灯火辉煌。阿慧把车钥匙交给门口的服务生去停车，她们俩人并肩走进去。

几个年轻的印度裔女子穿着色彩明艳的纱丽，摇曳生姿地站在大堂一角，谈笑风生；走廊尽头，某个宴会厅的大门开启处，一位娇小俏丽的北欧裔新娘扶着头上的水钻冠走出来，让女伴为她整理散落在肩上的金色发丝；一转头又看见一位黑人绅士穿黑色燕尾服，从楼梯上走下来，身量高大得令人吃惊。

领班带着她们到了2号厅，推门进去，张灯结彩的大厅里，人声音乐声便喧哗着扑过来。正前方的主席台上，悬挂着“庆祝恒安公司成立二十周年”的中英文横幅，下面是一溜儿大小不等的花篮。三十几张桌子环绕着大厅中间的硬木地板，在四周的地毯上错落摆开，一色洁白桌布，绛红餐巾，水杯葡萄酒杯晶莹闪亮。

门口的长桌上有恒安公司的工作人员含笑相迎，为所有来宾签到，分发名牌。玉翎和阿慧先走过去登记。

这种场合，玉翎本不想来。可禁不住肖瑀打电话来催，说一来这是恒安公司的大事，刘家鼎给她下了帖子，她应该捧场；二来，刘家鼎刚刚获了奖，这一次的活动很多人参加。媒体的人恐怕尽数到齐，大家也顺便聚一聚；三来，老唐已经帮她把车弄好了。她跟着阿慧的车过去，活动结束了顺路到她那儿取车自己开回家，正好一举两得。

前面两条还则罢了，这第三条，沈玉翎找不到理由推搪，只能答应了。

带位生领着玉翎和阿慧到事先安排好的座位，玉翎的这一桌隔着硬木地板，正对主席台。座中都是华文媒体的熟人，玉翎一边脱下风衣，和众人嬉笑招呼，一边在肖瑀身旁坐下。

肖瑀看着她笑：“喂，这件礼服很适合你。”

玉翎穿一件孔雀蓝的缎质晚礼服，及脚踝的蓬松裙摆，半遮着细高跟鞋；领口上一条同色真丝领巾绕过，在开得很低的后背打成蝴蝶结，显得她细腰益发地不盈一握。她颀长白皙的脖子上，戴着一个细细的金项圈，坠子是镶蓝宝石的金锁，配套的蓝宝石耳坠悬到腮边，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

玉翎也打量着肖瑀：“你这件旗袍也很漂亮。回国订做的吗？”

“买现成的。回国哪儿有时间去做啊，”肖瑀回答。但她身上这件无袖的旗袍相当合身，式样也别致。杏粉色的真丝面料，米色和草绿色双滚边，由下摆一直开到前襟上的“春风牡丹图”，不是印花，也不是绣花，竟是手绘的。

“哎，城里唐人街有一家裁缝店可以订制旗袍，手工不错……”阿慧说。

于是女人们开始谈论衣裳首饰，男人们聊起房地产投资趋势以及台湾蓝营绿营的争斗，话题散漫不着边际。直到台上的会议主持人，恒安公司的总经理史蒂文拿起了麦克风，大厅里才迅速安静下来。

史蒂文先介绍到场的特邀嘉宾，包括州政府商会的负责人、市长、恒安的主要合作伙伴、大纽约地区亚裔商圈里的重量级人物……被点到名的人逐一站起来向大家致意，玉翎注意到主席台旁边的嘉宾桌上，丁槐青夫妇也在座。

然后光线转暗，台前的天花板上放下来一个大屏幕，史蒂文开始放映恒安公司二十年的创业回顾。这家公司草创时只有四、五个人，他们用一年半的时间研发出一套自己的智能保安系统核心专利技术。几个人同心协力，一步一步将技术变成产品，再一步一步推向市场。获得风险投资公司的支持以后，公司稳步发展，如今在美国总部之外，新加坡、印尼和大陆都建立起专门的销售和服务网络，目前正积极申请加入上海世界博览会的保安系统安装项目。

“刘家鼎这几年干得不错。选中了一个朝阳行业，”肖瑀转过头，低声对桌上众人说。“前途一片光明。”

“其实呢，”肖瑀手下的大将，记者老王说话了。“用两块钱挣两千很艰苦，用两千块钱挣两万就还好。此人手上先有了老婆娘家提供的创业资本，做出今天的局面也不能算稀奇，你们不要轻易被他头顶上的光环迷惑。”

玉翎听到这番话，脖子一拧，不乐意了：“话可不是这样说。对于每一个肯付出努力去奋斗的人，成功的机会均等；通往成功的路上，必须经历的挫折、困顿、磨砺，也均等。他手中有些起步的资本，也不等于就坐上了云霄飞车！”

老王坐直了身子，和玉翎理论：“当然，一个人的成功很少有捷径。可是还有更多的人，一辈子含辛茹苦，任劳任怨，却因为缺少那起步的资本，到最后也还是默默无闻地为生存挣扎。”

“那么他们所缺少的绝不仅仅是资本，而是优秀的商业头脑、敏锐的商业嗅觉或者是果断决策的魄力！”阿慧挺身而出，为玉翎撑腰。

新华社驻纽约记者站的小柳，嘿嘿冷笑着发出一串连珠炮：“看看你我这样的留学生吧，我们的头脑不够聪明？我们不够勤奋？经历的挫折磨难不够多？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连一个发展平台都得不到？怎么放开手脚施展本领？”

玉翎下巴一扬，斩钉截铁地顶回去：“那是因为我们这些人前怕狼后怕虎！我们又想爬上巅峰，又担心断了自己的后路！我们和刘家鼎们首先在敢于先付出的精神上发生了差距，随后便产生了贫富的差距！”

“嘘——”肖瑀叫他们压低声线。“名利双收的人出场了。”

刘家鼎拿着讲稿走上了主席台。他穿着黑色晚礼服，前襟上别一朵小小的，衬着满天星的红玫瑰。他先感谢来宾捧场，又感谢社区支持，再感谢员工们多年来齐心协力，被麦克风放大了的一口“新英语”流畅生动，间中夹带着恰如其分的幽默，引得台下掌声笑声不断。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玉翎看着主席台上的刘家鼎，心想，男人嘛，总是专注于事业的才最有魅力。名利算什么，真正值钱的，是这种稳如泰山的风度气质。

“咦？他没有感谢家人。他太太今天晚上没来？”小柳首先发现刘家鼎发言中的反常之处，侧过头去问阿慧。

阿慧摇头，又问肖瑀：“他太太好像不大在社区走动。肖总编，你见过他太太吗？”

肖瑀也摇头，不过一边摇头一边嘿嘿笑：“人家只在花果山上享受胜利果实就好了，那才是人生最高的境界！哪里还用得着象你我这样出来抛头露面？”

一阵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断，刘家鼎的讲话结束了。玉翎看着他在台上微微一鞠躬，转身，走下来。态度从容，脚步稳重，像一座山一样。

这样的人，必然有一个可靠的，宽厚的怀抱，可以把他心爱的女人紧紧包裹起来，让她如一个小小婴儿一般沉睡，不必管外面刮风下雨，天塌地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