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仓央嘉措如是说。是的,但死亡是我们无法逃避的,面对人生的终点,其实,死亡并不是一切的终止,那些已离去的人,被铭记了,就一直还在。
我的家庭比较特殊,我爸常年在外工作,小时候,家里就我妈带着我和我哥,照顾着曾祖母,我们一家四口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比较长。那会小,虽然老人家年纪也大,但并没有意识到有一天他们会离开。直到那一天来临了,才知道,原来,我们和死亡的距离,只在一次闭眼间。
曾祖母是1911年生人,辛亥革命那年出生的,听曾祖母说她的爸爸也跟着孙中山革命,但去世较早,就没在历史上留下名字。曾祖母有个姐姐,是我曾祖父的第一任妻子,生了我爷爷,爷爷3岁时她母亲去世,曾祖父抱着爷爷回外婆家,曾祖母见他们爷俩可怜,就过来照顾他们,成了曾祖父的第二任妻子。
爷爷年少时,世态炎凉,家道中落,养猪猪死,酿酒酒臭,生意无法继续,曾祖父又染上了吸鸦片,不多时就病死的,留下了26岁的曾祖母,9岁的爷爷和爷爷同父异母的弟弟。从此,曾祖母开始了她的守寡岁月,一守就是一辈子,直到2002年去世。
曾祖母没有上过学,但她很好学,也很支持身边的人读书,一直以来,她都教育我说,“读书,好的是自己”。可能我读这么多年书,或多或少和曾祖母有关。她有一本潮汕音字典,说是曾祖父送给她的,她一直保留着,遇到不会的字,就翻翻找找,那本字典现在还保留着,许多年前我还给它封上封皮。
为了养活两个孩子,曾祖母干过很多活,帮人家做饭,挑着担子做小生意,后来在一家抽丝厂上班,退休了还可以领退休金。在那个年代,能有退休金领的人真的不多,特别是在农村地区。
小时候,我和曾祖母一起睡,躺下后见她拿衣服把自己的肩膀盖上,说怕凉,我并不理解。我会一直听她讲以前的事,虽然她都讲过好多遍了,我还是会听。
小时候她和姐姐,在下冰雹后拿个瓶子去装冰雹。这个画面在我脑海里停留了许久,两个妙龄少女捡冰雹,晶莹剔透的冰雹装进玻璃瓶里,很美!
我一直很期待下冰雹,期待可以复制那个脑海中的画面,直到2006年的暑假,我在北京的公交车上,突然一阵冰雹降临,虽然我无法到地面上去捡冰雹,但公车里的我已经兴奋地跳了起来。终于见识到曾祖母口中的冰雹了,虽然时间隔了一个世纪,虽然和她隔着生死,但曾祖母一定也是喜欢看到我高兴的样子。
曾祖母会重复和我讲一个梦,梦中曾祖父来找她,说什么时候会带她走。可能梦醒时记得时间记得不太清楚,但她一辈子都在等着这一天,等曾祖父来带走她。50几岁的时候就说,是不是快来带走她了,70几岁的时候还对我说,应该差不多了吧,到了80几时,就说她都已经准备好了,最终,时间定格在92岁,曾祖父终于接走了曾祖母,她一辈子的期盼终于实现了。
曾祖母会资助周边上学的小孩,有些小孩天资比较好,但家里比较穷的,曾祖母会从她不多的退休金中拿出部分钱资助邻居的孩子,让她们好好上学。爷爷弟弟,我老叔,他有4个女儿,在曾祖母的影响下,都接受了不错的教育。姑姑们都很尊重很喜欢她们的奶奶。后来,姑姑们说,那么多孙辈曾孙辈里,曾祖母最喜欢我,就连临终前,都说要单独给我400元,招来了叔叔婶婶姑姑们的嫉妒。
曾祖母很疼我,教会我很多事,有时邻居见我的行为举止不错,就会认为是曾祖母教的。曾祖母说,我哥有别人疼,而她,就疼我。在我们那,其实重男轻女的意识一直在,但在家里,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可能大人们给予我的爱和关心,让我不怕,不缺,满满的安全感。
曾祖母病重时,我上大一,请了两天假回家,在病床前,还和曾祖母说话,我一直告诉她,要活到100岁,长命百岁,我帮她按摩,陪她说说话。她说,曾经的扁盘,现在变青衣了。
小时候,我长得不好看,邻居有位部队的伯伯爱开玩笑,说我就一扁盘,为此,我还一直很自卑。后来长大了,也没有人说这个了。那天,我最后见曾祖母的时候,她突然这么说了一句。是想告诉我,我已经长成端庄娴静的女子了,不用再自卑了。曾祖母对我的爱,言传身教,潜移默化,温柔以待,润物细无声。
曾祖母去世的时候,我不在身边,我已经回学校上课,听妈妈说,她是坐着去世的,当时,她让身边的人扶她做起来,然后就闭眼了。有人说,她去了天堂,成仙成佛去了,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是坐着离开的。
曾祖母一辈子坎坷,却从不抱怨,坚韧不拔,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事,做人,力所能及帮人。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曾祖母值得被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