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想写写我的母亲。一位普通且并不讨人喜欢、生命就快落下帷幕了的老人。
她行二,出生在一个大姐强势、得父母重用有心机、弟弟妹妹一大堆的家庭。我的记忆中,姥姥姥爷晚年天天拌嘴,对儿女漠不关心。几位姨舅们各揣心思,也并不怎么和睦。可见她的原生家庭底色是在有人压制、各怀鬼胎、爹不疼妈不爱的复杂环境中造就的。
她坚强,她争斗,她缺爱。 她用一生演绎着这三个词。
她经历丈夫离世、离婚,直到嫁给大她十八岁我的父亲之前,在物质与精神都及其匮乏的年代,一个寡妇带着3个孩子,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全家四口盖一床被子,严寒的冬天,穿着没几片棉花的“棉裤”,为了暖和一些用线绳绑着裤腿。冬天捡树枝(这个任务自然落在哥姐身上)烧火取暖做饭,吃不饱是常事,这样的贫乏如何活下来!生存的边缘总是考验人性的。什么“借钱、拖欠”是很多人对她指指点点的谈资。难道生存的边缘把孩子拉扯大不是已经很伟大、很坚韧了吗?包括娘家没人同情她,甚至踩扁她,吃饱穿暖谈评她,好似上帝把罪人带到人群之中,说可任人惩戒,但前提是自认为比他高尚且没有任何错与恶,开始还摩拳擦掌的众人随即哗然离去。
后来,她开始做生意,似乎想与命运来场搏斗。北方小城最早一批的个体户。当年她也曾风光过的,风光时她大姐给她看店,结果是家里抽的烟、喝的奶粉、日用品全是店里的。她老爸帮忙收钱,个中差池我不敢妄论,只知他当时十几二十岁的长孙、长孙女常围身边。她扶持二弟起家做买卖,直至现在二弟一家也是富庶的。其他几位弟妹那时与她走得很近,拉家带口的似乎在她这里办了长期饭票。最觉得自己不攀缘附会的清高的一家,也是以会老乡之由一周来家里搓一顿大餐(三姨夫与我父亲同是南方人),我哥的摩托车当时是从沈阳运过来的本地没有的品牌,骑出去很拉风,回头率超高。大姐夫的摩托车好像是铃木250,当时也是够大牌的,够派。二姐一套西装就三四百……市长去家里做过客,税务局长、医院院长也是家里常客,此时是八九十年代的北方小城,作为老四的我,已经有了很多的记忆。哥姐们相继结了婚,彩礼、嫁妆当时都是让人羡艳的。
她暂时争到了面子、尊严。然而,在与有着不同看法的父亲的家庭话语权的争斗中,90年代末家里赔了本儿,带着一堆饥荒、一厚沓白条和几千块钱搬回到30几平的单位楼,她原来的小院儿平房此时还被四弟一家居住着。
她并不幸福,似乎在有钱的那几年是讨喜的。在父母、兄弟姐妹那里,她从未尝过真正被爱的滋味,相信在婚姻中也是凑合将就的吧。在我父亲这里也一样,只是相对大她18岁的外来文化人,对她多了份容忍罢了。
没了钱,亲属往来便稀疏,以前的老妹子因事跑来家里骂她和我爸,完全没了以往二姐二姐夫叫得甜媚。她给办了城市户口的大侄子带着媳妇跑来家里闹事要打人,指着她俩的鼻子骂。住她房子的四弟侵吞了小院儿拆迁款,且房本啥时候被改了户主她全然不知。倒是一周来吃一次的老乡妹夫一家,依然每周来共饮一遭,炉火饭菜里煮的是难得的人情,烫温的酒壶里盛的是对世故的暂忘,一杯杯干下了曾经的骄傲,交谈中夹杂着些许假意、不甘和低微。这些也都是我不怎么理姥家人的原因。
没有爱的人,如何能够体面?失去的金钱、店面与事业似乎也抓走了她虚假的自信与能量,渐渐的她开始用脆弱的方式讨爱,把支撑放到别人身上,殊不知,子女只能照顾她的身体,却如何能抚触到她的心灵呢!
如今,大姐、大姐夫、哥、嫂子轮流照顾着她犹如残烛的生命。远方的我仅希望她能留最后一丝光给自己。坎坷的一生,注定的孤独,看似业力缠身的病体,无疑是自然规律下一个一生讨爱不得、竭力生存的磋磨、不甘、自证、摇摆、无奈、落寞的生命体罢了。
我从我的角度看她,我赞叹她的顽强,可怜她精神的匮乏,鄙视她的不堪。我用我的角度写她,怎么写都是片面的。殊不知一个人的完整,只有自己书写,而她再怎样,都会顽强的写下此生专属于她的轨迹,再怎么不堪,她也是生了我养了我的那个人,再怎么匮乏,她也有她对儿女付出的伟大一面。
我永远记得小时候不爱吃饭,她经常买给我的糖水煮栗子,到现在我也最爱这一口。念书放假回家她专门留大对虾给我,爸妈看着我独享,我剥开一个强行放她嘴里、一个放进父亲嘴里。我仍然没忘记小学老师冤我打我,她和父亲闯进校长办公室为我讨公道的那份护子之情……我还记得我给她一枚金戒指,她高兴得像个孩子几乎要跳起脚来……小时候她牵我的手总是热乎乎的,可现在…不温了。
她真的重病了,我不求妈妈能康复,但愿妈妈少受苦。但仍保留一念奢求:在生命即将走到的尽头,她能够顿悟些什么!坦然一些,在那样艰难的条件下,欣慰自己一生已经努力的趟过。
写此文,哭了一场又一场,名为记述母亲,自我感动,实则是对于未能尽责的我的一丝救赎和顺理成章的理由!妈妈的人生,岂是我能写得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