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首:他们之间无关爱情,不过是仰慕她曾经身上满身的光芒,不忍她被岁月磨砺,于是只能一路风霜雨雪的守护,他们不必做知己,也不必有结局。
他只是远远的看过她一眼,只这一眼,好像将他从前藏了二十年的孤独揭下,一场梦境就这么在脚下生根,笼罩了他走不出的余生。
那是很多年之前了,将军府的嫡出女儿出嫁,嫁的是少年风流的三皇子,郎才女貌二人又算得青梅竹马,三皇子正得圣宠,十里红妆,锣鼓声响彻了整个京城。
彼时他只是街边一个壮志未酬的书生,衣衫单薄被早春料峭的寒意惊醒了昨夜的酩酊醉意,想寻一家临街茶肆暖暖身子。就这么不经意间,瞥见了大红盖头下将军小姐的面容,一时间竟看的失了神。
他想:将军府的女儿必然是幸福的,她眼睛里闪着光,满怀着期待。
这和话本里头讲的可不一样,话本里的穷困书生偶遇被迫联姻的官家小姐,二人一见许终身,可世事无常,两人有缘无分,最后双双殉情做了对苦命鸳鸯。
想到最后,他又暗自摇了摇头,那般夺目的女子,合该一生荣华富贵、夫妻琴瑟和鸣才是,街边那点上不了台面的话本,又岂敢用她类比?
后来书生便去苦读,想着来日高中,宫廷宴饮,总还有机会再见一面,他不知道自己心头那点执念来自何处,就好像是一池捞不起的月光,日日夜夜的惦记着罢了。
可书生没能考中。也是,心头杂念丛生,又怎静得下心来苦读?
茶肆里又有风言风语传来,说如今二皇子更得圣上喜爱,于是三皇子为了拉拢群臣,又娶了吏部侍郎的女儿做侧妃。
“君心难测啊,才不过一年光景,再也见不到和将军府联姻那会儿的盛况了。”
“是啊,娶林家小姐的时候山盟海誓,如今还不是巴巴的抬进府一位侧妃,皇家的事情,说不得。”
茶肆里议论纷纷,书生听了头疼,找了个借口便回家,又拿起荒废多日的四书来看,许是老天怜他勤奋。几个月后,他真的的高中了,茶肆比平日里热闹许多,迎来送往都是来给他道贺的同窗们,他却只是坐着,等候着姗姗来迟的圣旨召他入宫。
书生行了礼,接过了圣旨,那一瞬间才感觉找到了自己,两年过去了,好像只有他还留在她大婚那日的惊鸿一瞥里迟迟走不出来。
是啊,两年了,他再没见过她,都是只有从茶肆里点点滴滴的消息。好像拼凑出了一个不甚完整的悲情故事。
总得再见见她,看看她是不是初见时那副神采飞扬的样子,那便放心了,他想。
正是四月十五,皇上在御花园琼林苑中设宴,皇亲国戚皆会到场,一起新科及第的几位进士正开怀畅饮,幻想着日后加官进爵,如今圣上还有几位公主未曾许配,说不定还能被圣上看中赐婚,也是人生乐事。
只有书生,尽量让自己在这觥筹交错的宴饮中保持清醒,默不作声藏在了人群密集的地方,所幸,他殿试的成绩也并不是亮眼,倒也没有什么来过来拉拢,也乐得清静。
正想着,一声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心头的寂静。他听见太监喊:“三皇子携王妃赴宴。”
台下众人行了一礼,三皇子只是点头微微致意,便去了自己的位置等着宴饮开始。
书生只是抬头,看着那道背影,一举一动无不维持着天家威仪,行礼落座。书生终于又看见了熟悉的那张脸,三皇子给她夹了糕点放在她的碟子里,她笑着道谢,只是笑意未及眼底。
只那一瞬间,他便清楚,她过的不好,如今她妆容精致,首饰配饰哪一个不是世间难得的珍宝,比出嫁那日美貌更甚。只是眼底没了神采,像个提线木偶装点着王府门面。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想,他只要做月光,护她一辈子,或许也足够了。
于是他投入了三皇子门下,把自己从一个单纯书生变成了翻云覆雨的阴谋家,一步一步站上高位,一力辅佐三皇子坐上那皇位。
他想,凤冠加身,贵为皇后,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大约她能快乐一些了。
结果,他又想错了。
后来啊,他权势滔天,功高震主,最后被皇帝想了办法获罪入狱,行刑之前,他看见她乔装打扮来见他最后一面。
两人摆了酒桌,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面对面的说话。
她说:“我是见过你的,在很久很久之前。”
他仰头把酒一饮而尽,道:
“是啊,那日惊鸿一瞥,如春日暖阳,然后卑微的穷书生做了一场大梦,再没醒过来。”
她自嘲一笑:
“我还是要谢谢你,我知道你不求这些,只是我这辈子啊,也就只能这样了,权柄在上,我们都是棋子。”
不知为什么,她倏的落下泪来,接着说:
“原来年少绮梦,皆是梦幻泡影。”
书生只是朝她微笑,道:“哭什么,这样的结局,我早有预料,只是以后的路,得你自己走了,我走不动了,想歇一歇。”
两人各自又倒了一杯酒,像是隔着这许多年相互扶持走过的路,干了一杯。
他一直是她的沉默月光,她也一直是他前方的一盏灯。
不曾相见,也从不曾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