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时间,母亲忽然和镜子较上了劲儿。
刚开始的时候,她每到吃饭时间,便端了满满的一碗饭,步履不稳地走到镜子前,唤镜子中的那个人出来吃饭。我多次告诉她,那个人就是她自己,她却始终不相信,说那是她的妈妈,她要唤妈妈出来吃饭。看她一手端了满满的一碗粥,一手扶着自己的腿,摇摇晃晃的样子,我总是担心那碗粥会烫到她的手。我试图小心地去接过那碗饭来,她就会生气的大骂,说我不让她的妈妈吃饭。她唤了半天,镜子中那个人也不出来,她就着了急,用手用力地扣镜子边沿,试图把那镜子推开。或许他是把镜子当成了一扇门,觉得只要自己推开了那扇镜子,镜中的那个人就会出来把饭吃掉。就这样折腾了半天,她累了,才会不高兴地说:“你不吃就算了!”然后转身把饭递给我。
后来,再看到镜中的自己,她就很不高兴,指着镜子说了好多话,大意是说:“你这人真是奇怪,也不往前,也不后退,就站在那里,挡着我的路!"说了一阵之后,她见镜中的那个人还没有走开,就彻底愤怒了,指着镜子大声的骂起来。
没办法,只好把客厅的那面镜子用纸贴了起来。有一天,妈妈去姐姐卧室,看到卧室中的镜子,又大骂起来,好像是说,镜中的那个老头儿待在自己家不走,要把那老头儿赶走。
于是,姐姐将那面镜子卸了下来,放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而且将镜子的光滑面对着墙,背面向外。本来以为母亲是不会到那个小角落里去的,镜子放在那里是很安全的。可是有一天,当嫂子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母亲忽然就又摸到了那间卧室,或许她觉得很奇怪,不知道那镜子是个什么东西,想要拉开来看看。结果那面沉重的镜子就向后倒了下去,将母亲砸倒在地,镜子的边缘恰好咯在母亲的脸上,母亲疼得大声喊叫。等嫂子闻声赶过来,将镜子扶起来之后才发现,母亲的脸上鼓起了一个青紫色的大包。
我下班回家,母亲照例正靠着门,将头伸出门外在接我。我忽然看到母亲的脸,吓了一跳,心疼的问她疼不疼,她却冲我笑笑,说不疼。我打来热水,用毛巾帮她热敷,她摸着我的手说:“你们都很忙,赶紧走吧。"
我忽然觉得,八十岁的母亲又变成了一个两岁的孩子,只要照顾她的人稍不注意,她就可能会伤害到自己。我又想起前几天,大姐打电话叮嘱我,要我把厨房的门锁好,将暖水壶放在母亲找不到的地方,把家中所有有棱角的东西都放到安全的位置,家中的插板、带孔的电器都用胶带粘贴起来。对于现在的母亲来说,安全才是最重要。
有时候闲得无聊了,母亲会翻冰箱里的东西。有一天,她从冰箱里拿出三个生鸡蛋,拿出一块煮熟的肉,放到炒锅里,又倒进去一些生的大米,没有开火,就直接在炒锅里来回的翻炒,炒了半天也没有把饭做好。第二天,她看着盘子中的生鸡蛋、生大米和肉,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指着盘子,问嫂子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理。
我总是告诉嫂子,不管母亲想倒腾什么东西,想玩儿什么东西,都随她去,只要她不伤害自己,就可以;只要她不生气、不发火、不骂人,就可以。
希望母亲以后不要再让自己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