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伪花痴的二十年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唐] 刘希夷


世纪公园的白玉兰

早上出门的时候看到路边的玉兰树上还挂着几朵莹白素雅的大花朵,有些恍惚的想起这花似乎在还春寒料峭的时候就开了一回,到得春夏百花开尽,在这已立秋的上海,竟还倔强的再开。

说起来白玉兰还是上海的市花。玉兰貌似分为白玉兰紫玉兰广玉兰等,品种不一花期也不同,但花朵都是硕大而素雅的。我一直都不太分得清路边的玉兰都是哪个品种的。反正,都是很美的。


太阳花

我对植物素来是没有什么研究的。虽然来自草木繁盛的南方小乡村,但朴实的庄稼人,并没有那个闲情野趣去侍弄花花草草的。各家的顶楼阳台上种的多是无需花费心思的仙人掌以及芦荟,都是可以做药用的偏方。

小时候有一次我贪玩乱跑,大概是被什么虫子咬了,小腿上长了个大包。妈妈就把顶楼上长了好几年的仙人掌割下,除去尖刺后横劈开,把那黏糊糊的汁液敷在患处。粘稠又清凉的触感,其实是有些恶心的。但从此也不再排斥刺人的仙人掌了,毕竟人家靠实力把我的包消下去了。

然而小姑娘总归更偏爱美丽的花朵。难得邻家的老人赋闲在家,平时除了每日去菜园子给青菜萝卜施肥浇水,在家的时候也会给楼顶的花花草草施施肥浇浇水。他家顶楼的摆满了有各种各样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一年四季总有花儿开得正好。那时每天太阳下山后我和妹妹总在自家顶楼艳羡的看着邻家老人打理花草,窃窃私语地讨论着自己更喜欢哪种花。

无论喜欢哪一种,最终我们能养活的也就只是那小小的太阳花。

后来我们串通邻家的小孙儿从他家弄回来好些个品种的花草。但是大概还是孩童心性,不耐烦每天还要爬楼梯去浇水施肥的,最后别的花草都枯了蔫了,就只剩下太阳花在花盆中肆虐生长。

小小的粉色的太阳花,明明娇嫩又依附,却只在太阳升起时开放,太阳下山后花朵闭合。阳光越好,花开得越盛。盛夏午时人都晒得打蔫儿了,昏昏欲睡的,楼顶那一角的粉色花朵却开得热热闹闹的,似乎阳光就是它们的生命之源。

这太阳花不是向日葵,不是那粗枝大叶茁壮向上的向日葵,不是那金黄色大花盘的向日葵,是小小的娇嫩多汁落地即长的粉色小花朵。

后来知道,原来太阳花还是有清热解毒、活血祛瘀的药用价值的。乡下人果然还是更讲究一个实用。

太阳花/图片来自网络

商陆(胭脂草)

家养的花儿少其实也不打紧的,反正田野里多的是各种野花野草可供孩童玩乐。比如商陆。

上个夏天休假去外婆家住了几天。正好学校放暑假,几个姨家的孩儿们就都被送来了。大夏天去外婆家避暑似乎是我们这一大家子的惯例了。

外婆家是五六十年代的老房子,大门上梁处还砌着个表示拥护祖国拥护党的五角星,是那个年代的特色。从厨房到大厅要经过二十米长的露天小走廊,走廊上铺着大块的青绿石板,还有用石板简单砌成的长凳。客厅的地面是暗褐色的夯土层,冬暖夏凉,几十年的踩踏让它愈发坚固厚实。夏天经常是光着脚丫就在客厅来回走动,脚底的地层凉凉的很舒服,能感受到一些不那么平整的起伏,是现在很多高级地板瓷砖都比不上的细腻触感。这是实实在在的接地气了吧~

那个忙里偷闲去外婆家避暑的夏天,我照例是铺张席子就躺客厅睡午觉了。那群小屁孩却不知从哪儿转悠一圈回来了,吵吵嚷嚷的扰人清梦。迷蒙中睁开眼,眼前伸来一双小手,指尖马马虎虎的染上紫红色的汁液。

好看么好看么?

年幼的小表妹得意地显摆着自己的新玩意儿。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呀,爱花爱俏爱哭闹,喜新厌旧却也好哄。

好看好看,来,告诉姐姐这么好看的颜色是怎么弄的呀?

是用江边灌木丛中的紫红色小果染的指甲,却粗心的把整个指尖都染上这艳色。小红果我们也叫胭脂草,胭脂一样美丽的颜色。后来知道它的学名叫商陆,似乎遥远的名字。

有时会突然觉得世事相似,多是无谓的轮回。

大概二十年前的夏天,我正是小表妹现在这个年龄,也曾用这种小红果染过指甲。小心翼翼却还是把双手都染红,小裙子上也蹭上许多浆液。艳丽的红色,染在错误的地方并不好看,意味着回家要挨骂了。妈妈的斥责响雷一般劈头盖脸而来,我委屈的站在墙角认命的听训,眼角瞥见外婆急匆匆从青石板小廊走来,两手护着我就在旁边的石板凳上坐下。外公也走来劝下妈妈,说小孩子不都这样么,以后注意些就好了,不要对孩子这么凶。于是又躲过一次罚跪。

二十年,似乎只是一个午觉醒来,就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

抬起头,外公的照片就挂在厅上右侧。肃穆的红底彩色相片,爸爸用俗烂的彩色相框装裱好挂起来。我一直想换一个素色的相框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所以这俗烂的彩色条纹框就这样在那里挂了很多年。

每次抬头看到,都忍不住的潸然泪下。

庆幸外婆还在。庆幸外公在的那些年我并没有让他失望过。

商陆/图片来自网络

泡桐

儿时记忆里似乎总是阳光灿烂的夏天,就好像那些年只过了夏天这一个季节。

漫长的暑假是所有孩子的憧憬。乡下孩子不用上补习班兴趣班,假期除了烦人的暑期作业都是和小伙伴们到处撒野玩闹的快乐日子。

妈妈那辈姐妹多,生下来孩子也多,所以我们这辈儿七八个孩子,暑假就是这家串串门那家蹭蹭吃,小孩子反正有得吃有得玩生活就很完满了。

最常去的就是三姨家了。离我家近,有个可爱的小表妹,三姨和姨夫也都很和气。

那时三姨家还和公公婆婆住一起,大大的平房旁边有个大池塘,池塘边上种着几棵高大的泡桐。大树底下好乘凉,我们总是在泡桐树下玩老鹰捉小鸡之类的游戏。春天的时候树枝上会开满小喇叭一样的浅色花儿,刚掉在地上的花儿捡起来拔去花蒂可以吸食花蜜,我一直不太喜欢那味道,却很喜欢那一串串的小花儿。盛夏的时候,炫目的阳光透过泡桐树的叶片缝隙洒在地面上,风一吹,层层叠叠的大叶子晃悠悠的荡,洒下的光斑也的摇啊摇的闪,阳光和风儿似乎都变得温柔起来。三姨在屋门口唤我们吃饭吃西瓜吃零食的嗓音也温柔又清凉。

三姨年轻时可好看了。那时我们总爱在三姨的房间翻她年轻时的相册。照片里年轻又时髦的三姨,穿着那个年代流行的白衬衫萝卜裤,黑长直的头发上架着副墨镜,大眼睛笑起来比春光还美好。那是在外打工时的三姨。还有后来新婚后和姨夫站一起的照片,也是俊男靓女的相称。我们有时会好奇地向三姨确认,照片中那个巧笑倩兮的美人儿是不是她。毕竟有了小表妹后的三姨,似乎和照片中的样子差得有点远。三姨每次都是笑笑的只说是当初年轻。三姨夫总在一旁沉默不语。

我们总吵吵嚷嚷的说自家门口光秃秃的没有树没有树荫。三姨夫就在我们要回家的时候砍下几节一米多长的泡桐树枝捆好,让我们带回去种上。说是泡桐树枝扦插在地里就可以生根发芽,很快就能长成绿叶成荫的大树。我们回去后在自家老房子前的空地上挖坑种好,细心的浇水施肥,种了好几次,却一直没等到它生根发芽就被别家的顽童拔掉了。所以屋前一直都是光秃秃的没有树没有树荫可乘凉。

这月初的某个晚上爸爸打来电话,说是家里的老房子推倒重盖了。他说他有些怀念有些难过。我也有些伤感。现在不只老房子前的空地上是光秃秃的,连老房子都成断壁残垣了。三姨家也早盖了新房搬离了有高大泡桐树的池塘边,去她家玩的时候再不能坐树荫下吹凉风了。小表妹也长大成大表妹,总沉默的翻着遥控器里的电视频道。

那些伴着阳光夏日的孩童时光,就和那泡桐树一样,只存在我们的回忆中。

泡桐花/图片来自网络


合欢花

后来呀,我离开了那个草长莺飞枝叶繁茂的南方小城,到千里之外的北方城市读了四年大学。

大学是新校区,大而荒芜的校园,还有些在建的教学楼,绿化带还未植草,翻起新鲜的黄色泥巴,九月的风一吹,空气中都带着些尘土。送走爸爸后,我一个人站在校内停车场,忐忑不安又兴奋莫名,从此开始四年的大学生活。

宿舍楼下花坛种了几棵树,宿管阿姨告诉我们是合欢树。每年夏天的时候会开出红色毛绒绒的花朵,远远看去,绿色树冠上面氤氲着大片的红色云朵。也是喜欢夏天喜欢阳光的花儿。这是第一次认识合欢花,之后每年的夏天校园里到处都能看到的合欢花。

然后是迷迷糊糊跌跌撞撞的四年。从孤冷傲气的别人家的孩子,到泯然众人的甲乙丙丁需要多久?大概不会超过四年吧。

毕业的那个夏天,楼下的合欢花开得正好,从宿舍窗台看下去,满眼柔软的红花配绿叶。

有人辍学,有人出国,有人考研,有人已经去别的城市找到工作了。拍毕业照的那天有一些人缺席,大家忙于毕业答辩和实习工作,并没有多少时间伤感。然后就散了,甚至来不及告别。

那个夏天我是班上最晚离开学校的。最后那几天宿舍楼空空荡荡,走廊上乱七八糟的堆着些带不走丢弃的物品。我每天刷简历面试找房子,日子过得忙碌又无措。有时夜里失眠,一个人站在阳台发呆,月光下楼下的合欢依旧开得安静又热闹。终于搬离宿舍的那天,我摘下了几朵合欢花夹在记事本中。

那是2012年的夏天。那几朵合欢花还夹在抽屉里2012年的那个本子里。

后来来上海,也去过很多别的城市,似乎每个地方都有属于自己的花树。上海是莹润高雅的玉兰,南京是香气袭人的桂花,泉州是砖红热烈的木棉,杭州是风吹招摇的弯弯杨柳。于我而言,天津就是红云氤氲的合欢。

合欢花还有一个名字,叫苦情花,源自一个凄美的传说。所以合欢其实并不是合家欢乐的合欢,反而满满的离愁别恨。但注定的离别,又怎能去责怪这粉色小绒花呢?

合欢花/图片来自网络

fin:

电脑边上,办公桌上的吊兰仿佛日久褪色一般,绿色的叶片泛着白。哪怕每周都给它换水放窗台晒太阳,还是不可逆转的打蔫了。

也曾养过水仙,却也未能坚持多久。算起来,真不是个合格的养花人。

自打记事后稀里糊涂走过来也差不多二十年了。一直很喜欢植物喜欢花朵,但却一直养不好。

无论花儿看起来是娇嫩还是厚实,只有真正生命力顽强的花朵能够生存下去。

一年又一年,都是很普通的花儿,每年都兀自开放。而我却不一定看得到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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