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苏东坡传》

一直很喜欢苏轼,因为他的文采,因为他的豁达。

上学时读过他的诗词,学过他的文章,深深为他的文采所折服。他诗、词、文章、书、画全才,一个人能够在上面任一领域成绩非凡就已经相当不容易了,而苏轼在每个方向都达到了登峰造极。称他为大宋第一才子一点不为过。

《留侯论》让我对古之所谓豪杰之士心生向往。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赤壁赋》中 “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 又让人很是感慨。

超然亭,快哉亭,让人想诗酒趁年华。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想起西湖,就会想到苏轼。西湖因为苏堤更加靓丽,也因为苏词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而显得更加隽永典雅。

在船的四周,湖水一碧如染,约有十里之遥,往远处看,白云依偎于山巅,使山峦半隐半显,白云飘忽出没,山容随之而改变;山峦供白云以家乡,使之倦游而归息。有时天阴欲雪,阴霾低垂,丘阜便隐而难见。阴霾之后,游客尚可望见楼塔闪动,东鳞西爪,远山轮廓,依稀在望。晴朗之日,水清见底,游鱼可数。

天欲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
兽在薮,鱼在湖,一入池槛归期无。
东望海,西望湖,山平水远细欲无
君不见,钱塘湖,钱王壮观今已无。

哪天,我能在西湖旁边的小山下有个带院的房子就好了。“水清出石鱼可数,林深无人鸟相呼,纸窗竹屋深自暖,拥褐坐睡依团蒲”,想想就美。

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又让人觉得他太猖狂,以致太可爱。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另外一点让我羡慕的是,唐宋八大家中,苏轼一家竟然占了三人!苏询(大器晚成,勤学、苦学)、苏轼、苏辙(做过宰辅的人),个个成就非凡。想起历史上有很多家族都出现一门多奇才的现象,我就觉得家庭氛围很重要,教育很重要。苏家老父苏询的教育是极成功的,所以三字经中有唱 “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如果有好的学习氛围和环境,譬如世代相传的书香门第,出现多人成才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古有张汤一门兴旺昌盛二百多年,张家人才辈出绵延有汉一朝;近有梁启超一家,他九子皆成才,一门三院士;不仅中国是这样,国外也一样,比如在欧洲文艺复兴中起到了非常关键作用的意大利佛罗伦萨著名家族美第奇家族,他们家同样出现多位杰出人才。

在读《苏东坡传》时,我们一直在观察一个具有伟大思想、伟大心灵的伟人生活。这种思想与心灵,不过在这个人间世上偶然成形,昙花一现而已。苏东坡已死,他的名字只是一个记忆,但是他留给我们的,是他那心灵的喜悦,是他那思想的快乐,这才是万古不朽的。

苏东坡生于宋仁宗景祐三年(1036),卒于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他在北宋最好的皇帝(仁宗)当政年间长大,在一个心地善良但野心勃勃的皇帝(神宗)在位期间做官,在一个十八岁的呆子(哲宗)荣登王位之时遭受贬谪。

苏东坡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是酿酒的实验者,是工程师,是假道学的反对派,是瑜伽术的修炼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书,是饮酒成癖者,是心肠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坚持己见者,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诗人,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

他的诗词文章,或一时即兴之作,或是有所不满时有感而发,都是自然流露,顺乎天性,刚猛激烈,正如他所说的“春鸟秋虫之声”;也未尝不可比作他的诗句:“猿吟鹤唳本无意,不知下有行人行。

喜爱哪个诗人,完全是出于一种癖好。我想李白更为崇高,而杜甫更为伟大——在他伟大的诗之清新、自然、工巧、悲天悯人的情感方面更为伟大。但是不必表示什么歉意,恕我直言,我偏爱的诗人是苏东坡。

苏东坡自有其迷人的魔力。就如魔力之在女人,美丽芬芳之在花朵,是易于感觉而难于说明的。

像他这一等人,总是关心世事,始终亢言直论,不稍隐讳的。他的作品之中,流露出他的本性,亦庄亦谐,生动而有力,虽需视情况之所宜而异其趣,然而莫不真笃而诚恳,完全发乎内心。他之写作,除去自得其乐外,别无理由,而今日吾人读其诗文,别无理由,只因为他写得那么美,那么遒健朴茂,那么字字自真纯的心肺间流出。

如今所保存者,他的书简约有八百通,有名的墨迹题跋约六百件。

苏东坡是这样富有创造力,这样守正不阿,这样放任不羁,这样令人万分倾倒而又望尘莫及的高士。

东坡曾说,“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而在我们后人眼中,他则是个绝妙好人儿了。

诗文书画

苏轼在艺术上有卓绝之美,他的诗文书画现在都价值不菲。

2018 年 11 月 26 日晚,苏轼的水墨画《木石图》在香港佳士得 “不凡——宋代美学一千年” 专场拍卖中,以 4.636 亿港币拍出(含佣金,落槌价 4.1 亿港币),约合人民币 4.112 亿元。这使得《木石图》成为历年来仅次于北宋诗人黄庭坚《砥柱铭》的中国古代书画拍卖第二高价,后者在 2010 年北京保利春拍以 4.36 亿人民币成交。

木石图

苏东坡在中国历史上的特殊地位,一则是由于他对自己的主张原则,始终坚定而不移;二则是由于他诗文书画艺术上的卓绝之美。他的人品道德构成了他名气的骨干,他的风格文章之美则构成了他精神之美的骨肉。

中国南派画之始祖,苏东坡是其一,都是在中国诗的精神中涵养有素的,并且在运用笔墨的技巧方面都已通其奥妙,而且对中国书法的结构与气势的原理都已窥其真诠。书法为中国绘画提供其技巧与美的原理,诗则提供画的精神与气韵情调的重要,以及对大自然的声色气味泛神性的喜悦。

东坡对写作与风格所表示的意见,最为清楚。他说做文章 “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

苏轼的杰作很多,无论文章还是书画,都让人羡慕。历史上能够达到他那样水平的人,估计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有的人文章好,有的人诗好,有的人词好,有的人书法好,有的人绘画好,而苏轼的文章、诗、词、书法、绘画都好。老天太不公平了!

他的诗词文章就不说了,书法呢,他很谦虚,说一般般,也就天下第三(天下第三行书《黄州寒食帖》)。绘画,他的木石图,还不确定是不是真品,2018 年刚刚拍卖出 4.112 亿人民币那样的高价。

苏东坡论自己书画时说:“吾书虽不甚佳,然出自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

杰作之所以成为杰作,就因为历代的读者都认为 “好作品” 就是那个样子。归根结底,文学上万古不朽的美名,还是在于文学所给予读者的快乐上,但谁又能说究竟怎样才可以取悦读者呢?使文学作品有别于一般作品,就在于在精神上取悦于人的声韵、感情、风格而已。杰作之能使历代人人爱读,而不为短暂的文学风尚所淹没,甚至历久而弥新,必然具有一种我们称之为发自肺腑的 “真纯”,就犹如宝石之不怕试验,真金之不怕火炼。苏东坡写信给谢民师时说:“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论贵贱也”。

东坡论画:

余尝论画,以为人禽、宫室、器用皆有常形;至于山石、竹木、水波、烟云,虽无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当,虽晓画者有不知。故凡可以欺世而盗名者,必托于无常形者也。虽然,常形之失,止于所失,而不能病其全;若常理之不当,则举废之矣。以其形之无常,是以其理不可不谨也。世之工人,或能曲画其形,而至于其理,非高人逸士不能辩。与可之于竹石枯木,真可谓得其理者矣。如是而生,如是而死,如是而挛拳瘠蹙,如是而条达遂茂。根茎节叶、牙角脉络,千变万化,未始相袭,而各当其处,合于天造,厌于人意。盖达士之所寓也欤……必有明于理而深观之者,然后知余言之不妄。

总之呢,读完林语堂先生的这本《苏东坡传》,对东坡先生又多了很多认知。林语堂先生先生文笔了得。《苏东坡传》是很不错的人物传记。

只是书中所述,有些观点我不敢认同。就王安石变法这件事,作者对王安石个人评价主观性太强,甚至对他进行人身攻击,怕是有失客观。当然,历史教材对王安石大加褒扬,怕是也有不妥。私以为评价一个人不能一概而论,应该好坏都有吧。我是挺喜欢王安石的诗词的,尤其那首《桂枝香·金陵怀古》,很大气。其词曰: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芳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书中对王安石的评价:

王安石是个怪人,思想人品都异乎寻常。学生时代很勤勉,除去语言学极糟糕之外,还算得上是个好学者,当然是宋朝一个主要的诗人。不幸的是,徒有基督救世之心,而无圆通机智处人治事之术,除去与他本人之外,与天下人无可以相处。毫无疑问,他又是一个不实际的理想主义者。倘若我们说理想主义者是指的不注意自己的饮食和仪表的人,王安石正好就是这等人。王安石的衣裳肮脏,须发纷乱,仪表邋遢,他是以此等恶习为众所周知的。苏洵在《辨奸论》那篇文章里刻画王安石说: “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

回顾苏轼一生,从他少年时出三峡,意气风发,到他名闻天下,再到他官场失意,有志不得伸,以及后来遭贬时在东坡那百余亩地前发呆,他的一生跌宕起伏,一定程度也是由于他的性格造成的。

他这样的人就不适合做官,在官场上口无遮拦,吐槽新政,抱怨领导 ,什么话都说,能高升才怪呢,能自保就不错了。有次他还真被抓差点被杀掉,吓得苏轼有点失态。

变法派得势时,他一直唱反调,后来变法派倒了他又觉得王安石变法有道理,从而怀念、支持新法,和当权派又干上了,他就是不合时宜。

不过,这一切都成为历史了,有他的诗词文章书法绘画在,他足以万古不朽了。

2019.02.02
上海 虹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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