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六年级时,107国道横穿了我们的野外天堂,打破了这里的宁静。这条国道可以一直通到广东珠海。小伙伴儿们喜欢趴在在国道边看车流,或者坐在路边高高的土堆上面。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们的未来是什么?看着车流和未尽的终点,隐隐的感觉到总有一天我们会离开这里去向远方。
进入中学,学业上的竞争小伙伴儿们变为竞争对手。成绩压力大,彼此疏远,玩耍也不再那么淋漓尽致了。大家逐渐形成了一个个小圈子,爱学习的、不爱学习的分出了界线,偶尔还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动拳脚。那时,打架非常文明,多为自由式摔跤,摔倒不服可以再来,直到摔服为止。也许是自幼切磋,我们这茬孩子的体格都很健壮。也许为了适应未来井队繁重工作的需要,因此大人在观察我们摔跤的时候更看重的是技巧和速度。这很像斯巴达克式的文化,而非普通人认为的“不文明”的行为,大人每年也会有技能比武。
学校会带领我们学习棍棒操、健美操之类健身运动,每年还会组织越野赛,选拔田径队员到市里参赛。田径队里淘子跑的最快,也最淘气。教学楼二层的高度居然敢一跃而下,害的我们要背他回家。我也在田径队,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到市里比赛都忘记,着实把体育老师气不行。体育老师姓贾,会打太极拳,和陈胖他爸并列两大高手。陈胖家以前是陈家沟的,太极宗师亲戚。课余,两大高手推手,我们在一边儿学,学不到精髓,像两个瞎子互摸。
每年夏天,大院儿各机关单位会举办篮球联赛。热门球队有管子站、修配厂、测井站等等,我小舅就是测井站的主力。管子站的高手如云,燕子他二哥洪阳、余头都是是管子站高手中的高手,管子站为了稳居第一,专门从体校招了三个人。这三个人妙传、神投、盖帽样样精通,让整个赛事达到专业级水平。
整个夏天,一到傍晚,管子站的的灯光球场座无虚席。老人们拿蒲扇拍打着蚊子,姑娘们穿得花枝招展,三三两两品头论足。洪阳真是出尽了风头,带队一路杀到总冠军。
洪阳家小院儿里,有自制的健身器材,杠铃、哑铃都是焊接的。他看我来找燕子玩儿,叫我帮他踩背。我问“想打好篮球,要练多少年?“洪阳说 ”得几年吧“,我接着说”你打的真好,真牛!“洪阳说“这都没有啥,把学习搞好,上了大学,有了出息,才是真牛”。我哦了一声,话不投机,继续踩。
他们在篮球场征战,我们去游泳池玩水。在医务室做个简单体检,办个健康证,交十元就可以游一个暑假。小伙伴们天天去,即使是遇到下雨天,也等雨停了就去。
刚刚开始玩儿都是在浅水区,深一米三,后来学会了就去深水区,两米。在水里,最有意思的游戏是捉人。规则特别简单,一个人在水里追四个人,追到一个就算赢。拼速度、拼潜水、拼伪装,当然如果捉人的人,盯着一个人一直追,最终拼的只是体力了。
六年级那年,游泳池里淹死了人,是刚刚分配到单位的大学生,中午喝醉了酒去游泳,结果心梗了。之后,游泳池承包给了对面洪门乡的人,一块钱一次,换水也不及时了,去的就少了。
八十年代初,院儿里有电视的家庭不多,家里第一台电视是熊猫牌17寸黑白电视机,只能收到中央台。八六年,家里换了一台18寸彩色电视机,可以收到中央一、二台、河南台。我看的第一部港台电视连续剧是《霍元甲》。每天两集,我爸只给我看一集,八点半就逼我洗洗睡了。跳着看真愁人,第二天问小磊第二集的情节,晚上再回家接上。
地质大队在大院的西边,是最早有录像机的地方,进去要凭票。小伙伴儿们为了看录像,经常央求大哥哥们领进去。里面是一个装电视的柜子,前面摆满了凳子。密密麻麻坐满了人,我们挤到前面坐在地上看,第一部片子是胡慧中主演的《欢颜》,片尾曲是橄榄树。第一次听到港台的靡靡之音,怎么这么好听。糖衣炮弹也不都是糟粕嘛。那年头,港台文化势不可挡,邓丽君的歌曲已经四处传唱了,那年是一九八四。
单位为了丰富电视节目,在大院儿的正中央竖起了七八十米高的电视塔,家家户户都可以收到录像了。在家里用彩色电视机看录像,那个年代是很酷的事情。小学期间我看过《警花出更》、《射雕英雄传三部曲》、《神雕侠侣》、《绝代双骄》等等。爸爸认为这些电视都没有教育意义,不给我看,我就溜到姥姥家看。晚上规定九点必须回家的,回晚了就得挨打。打就打,《绝代双骄》里的小鱼儿不就是越挨打越厉害嘛。
寒暑假也不给看,我偷着看。我爸上班,我开电视,他下班我关电视,假装写作业。我爸问“看电视了没有”?我说没有。我爸去摸摸电视机就知道我在扯谎,然后上来就是一顿暴揍,别人家的孩子都能看,我怎么就跟红军长征一样。
八六年,我爸去新疆工区蹲点儿,一去一年,我才算彻底解放了。以至于有段时间,我经常问我爸,“你什么时候再出差呀”?气得我爸肝儿颤。
再后来,大门口有洪门乡的人开了镭射影厅,两块钱一部片。不是不想去,实在没有钱。那时候家里不给零用钱,过年收的压岁钱,统统上交了。还是东东有生财之道,攒点儿破铜烂铁就能卖几块钱。我没有渠道也拉不下脸去捡,就跟舅舅、舅妈、姥姥、姥爷要点儿,买点儿零食解解馋。
小学四年级下学期,大院儿的地质大队集体搬去省城郑州,这是大院儿第一次人口搬迁,我们这一届的很多小伙伴儿跟随父母离开了大院儿。那时候,没有任何欢送仪式,只是班主任在班上宣布了转学名单:涛涛、静静、童童、粼粼、茜茜等等。大家课堂上什么也没说,放学后都以串门的形式完成了小范围的依依惜别,或互赠邮票、或互赠玩具……八年之后,这次的搬迁的影响显现了出来:到郑州的孩子90%考入了大学;留在大院儿的90%没有考入大学,初中毕业后就以中专、技校、参军等形式分流了,几年之后都纷纷走上工作岗位。其中男生们陆续成为了每年带大红花、奔赴野外工区的工人。我的命运在23岁前完成了从石油幼儿园、石油小学、石油中学、石油技校、石油工人、地质大学的逐级转变。
大院儿进入到九十年代后半段时,国家政策发生了变化,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单位进入了市场,国家再无补贴。单位的营收不再是国家来安排,单位各队要靠自己的实力与国外、国内的钻井工程队伍竞争,抢到活儿才有收入,机制的转变令原本红火的单位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大院儿的闲人越来越多,闲事也自然多起来。这对于正值年少轻狂的我们更增添了一份出走的愿望。我们七零后的孩子要飞出大院儿,要么得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要么勇敢的走出去闯出一片天地。
东东初三那年离开大院去北京找他舅。后来在北京五洲大酒店当保安,还寄了他在北海公园拍的照片给我。照片的背景是美丽的白塔,我脑海里回荡起一首歌曲“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第七章
儿时的零食就那么几样,商场里有卖纸包装的牛肉干、塑料袋包装的牛柳,小摊儿上卖的是酸梅粉、辣锅巴。把酸梅粉和辣锅巴的渣,撒到人群里,激起一阵阵喷嚏,调皮的孩子都玩儿过。
有一天放学,凯凯拉我进商场,说“有美事儿”。我问“干嘛”?他神秘的笑笑说“我请你吃东西”。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搂着他肩膀说“好!走”!两人跑到四物大队的商场,凯凯掏出一张大团结,往柜台上一摆,我惊道“哪来这么多钱”?!凯凯在我耳边低语:“我在公共厕所的坑里捡的,回来洗干净,捂了一天了”。我张大嘴巴问“还有吗”?凯凯白了我一眼说“还有,我早捡回来了”,我点点头,催他点东西。
那天,一人喝了一瓶汽水、吃了一包牛柳,末了还一人拎了两只冰砖,一手一个往家走,一路上只要是个人都投来羡慕的眼神。剩下的钱,凯凯买了一只全自动铅笔、一块香橡皮还有一堆的作业本,统统揣到书包里了。这是我第一次被请客,一个词,开心。
火腿肠的前身是鱼肉肠,销售情况平平,后来用猪肉调香之后,卖疯了。春都这个牌子家喻户晓,人们出差、旅行必备。方便面配上火腿肠这种吃法,一时之间风靡全国。后来又出现了双汇牌香肠,两家河南的企业在中国的市场上各领风骚数十年。
打记事起,院儿里的人的衣服不是橄榄绿就是公安蓝。头顶带上绿色的军帽,觉得挺帅,书包也是军挎包,再来个军用水壶斜背着,那就算帅到家了。记得有次我爸从北京出差回来,带了个北京牌的黄色书包,我不肯用。那时候全班都用军挎包,我才不那么个性呢,省得遭致不必要的麻烦。
小学每次搞大型活动,都要求统一服装。无一例外,身穿白衬衫、蓝裤子,足蹬白球鞋。鞋子刷得不够白,老师都不高兴,非得拿起粉笔帮你再涂涂。五年级,社会上流行穿健美裤了,是那种黑色的窄腿弹力裤,满大街的女人都在穿。腿细的穿上还挺好看的,腿粗的穿上,简直是一场灾难。也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提议,五一班级体操比赛统一穿这个。我妈临时上街花五块钱买了条,我穿出去都不好意思跟邻居打招呼。比赛虽然拿了个第一名,我第二天就把裤子丢一边去了。
时代在变,男人的裤腿也越来越窄,到我初中的时候,流行老板裤,也就是窄腿的西裤。脚上再配一双老板鞋,小伙子们都觉得自己特别像小虎队。高大威猛的男士如果穿一双黑色军靴,将被视为孔武有力。中学时代,我终于拥有了一双半高的军靴,配什么裤子都显得精神,以至于我一直穿到二十一世纪。
街坊大倪的妈是缝纫店的老板,店里的伙计不是他的表姐就是表妹。大倪是我最铁的哥们之一,我中学时候的新衣服、新裤子都是他家店里做的。时下有什么新鲜款式,他有的,我都有。衣料无论从剪裁到缝纫,绝对的扎实。
中学时趁我爸不在家,扯了块布,让大倪的妈帮我做了一身枣红色的西装和马甲。再跑到姥姥家用舅妈的摩丝打出个分头,觉着港台的明星也不过如此。衣服连大倪都觉得色儿太浓了,可我就是不觉得扎眼,荷尔蒙分泌的高峰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反正我爸蹲点儿去了。
有一天,我和大倪在楼下侃大山,他说“我表妹丹丹的手艺好吧,我把她许给你,我就放心啦!”刚好,丹丹下楼听到了,趁天黑跑走了,此后我和丹丹再见面,就特别的尴尬。因为住的近,天刚蒙蒙亮,丹丹就在搓衣板上洗全家人的衣服,然后去裁缝店干一天的活儿。两个字,勤快,将来一定是个贤惠的妻子。后来,他表姐嫁给院子里的工人,丹丹则回了江苏老家。
那时候,我特稀罕隔壁的梅子。对她最早的深刻印象是乌黑的披肩长发,蓬松的盖到腰上,黝黑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笑起来洁白而整齐的牙齿。脑海里的公主,就应该是此等模样。特别梦想能和她做同桌,却只能望着瀑布般的长发哀叹。从小时候起,我的审美观被定格了,大概就是梅子这个样子的。
第八章
赖宁,是小学生学习的英雄榜样,为了保护公共财产而英勇牺牲。大院里发生的唯一一次大火,烧毁了价值不菲的四物大队电算站。那天夜里火光冲天,我爸带人赶往火场,我在家睡的跟死猪似的。大火惊动了市消防队,奋战八小时才扑灭。第二天起来听了我爸的英雄事迹,我也期盼一场大火让自己一试身手。
两年后,车队的活动房不慎失火,隔着学校的院墙就能看到浓烟滚滚。当时正在上体育课,大家都站在墙根的水泥乒乓球台上,踮着脚往对面看,兴奋的我一跃上墙翻身过去。这一招练了好多年,都是当年偷葡萄攒下的本事。大个儿霖也紧随其后,我俩第一时间爬到车队宿舍楼顶,找来冲厕所的水管顶上水龙头,对下面一阵扫射。车队的工人也闻讯赶来,不一会儿火被灭了。我俩什么也没说,笑着再次翻墙而归。落地的那一刻,校园里想起雷鸣般的掌声!那一刻,才知道,当活着的英雄这么爽啊!时过境迁,车队领导还差我和大个儿霖一封表扬信呢。
外地工区,事故总是不断。井喷失火、井架倒塌、漏气爆炸、交通事故……年年都有。有一个意外事故,令我至今想起仍然很难过。那是我小伙伴儿之一,勇子。五年级的暑假,跟着他爸妈一家人开车回老家,结果半路他姐夫疲劳驾驶,车子一头撞到大货车上,一家人大半都没了,只剩下他姐和他弟。我爸参与了事故现场处理,回来后没有告诉我,还是周围的邻居小声嘀咕我才知道的。过了头七,单位在显眼的位置贴出了事故照片。我是第一次从照片上看到尸体,还是昔日的好友,回想去他家,我俩比赛吃她妈做的韭菜盒子的情景,心情低落了整个暑假。
袁老师、刘老师也都伤心了很久。如果不出事故,以勇子的优异成绩,是可以考上重点中学的。可惜,太可惜了!
初中,院子里发生了命案。修配厂的临时工李某,平时里吊儿郎当不好好工作,被单位领导开除了。这厮趁着月黑风高,从雨水管道爬到领导家,撬开窗户爬进去,将熟睡中的人三刀毕命。事后,顺原路跑了。市公安局一个月破了案,
半年之后,在大门口举行公审批捕大会。大喇叭有人高喊,“对李某实施逮捕”!
旁边一警察,一个飞脚将其踹翻,五花大绑。不久,毙了。
出这事后,院子里安静多了,孩子们晚上也很少出来玩儿了,院子里的围墙加高了一米,五普通往四物大院的月亮门也封死了。晚上想出去溜个弯儿都不能走个圆圈,得原路返回。院儿里一下子少了生气,没劲的要死。
离家出走,我没有这个胆子。不得不承认,我是个怂孩子。初二那年,院儿里的几个小伙伴,祥子、昕儿、小杰、明明等七人,受不了学校绰号袁老头的管教,结伴离家出走了。他们凑了点儿钱,辗转去到嵩山少林寺。人家那儿不收徒弟,上武校又没有钱交学费,只能露宿登封县汽车站。当天,七人就被警察收容了,关进了收容所,和一群盲流关在一起。
一天不见人影的妈妈们都急疯了,把方圆十里地所有的犄角旮旯翻了个底朝天,学校也把每个学生都审问了一遍。他们去哪了?没有人知道。他们走的比较急,谁也没知会。一个星期没消息,大院儿里草木皆兵,谁都不敢大声训孩子了。两个星期没有消息,大院里静悄悄的鸦雀无声,只能听见丢了孩子的家庭没完没了的哭闹。祥子家就住我隔壁单元,他妈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忍直视。
一个月后,终于有消息了,收容所不慌不忙的通知单位来领人。再次见到这七人,是两个月以后。他们没有想象中的瘦弱,反而精神了,有一种经事后的成熟。大概是折腾了一回,知道自己的斤两,也懂事了许多。年少时,有这么一次经历也是好的。我妈不准我有这种想法,威胁我说“只要你敢走,我立刻死给你看”!我爸则面部肌肉哆嗦的瞪着我“你敢,先打折你的腿”!
日子还是流水般的过,学校袁老头还是严苛的对所有人吼“我不管你是谁,你不好好学,想混是绝对不中的“……
第九章
大院儿的地下打出来的都是碱水,不能直接饮用,饮用水得要水车到市水厂去拉。水车的司机是凯凯的爸爸,凯凯晚上会跟爸爸一起去拉水,我跟过一次车。两人坐在驾驶楼的椅子上,觉得特别的威风。
水拉回来灌进甜水池里,第二天,家家户户排队来挑水。我家里就有一只一米高、一人抱的大水缸。我爸用扁担挑水,我用两个烧水壶拎水,周围的邻居都称赞我懂事。一缸水用不到三天就得挑,我爸担扁担的样子特别像电视剧里的卖货郎。
那时的院子里常有一些走街串巷的手艺人,操着浓重的方言四处吆喝“谁-卖-破-烂~”“换-茶壶-底~”“打-酱油灌-醋~”。星期天的早晨白茫茫,做生意的小贩排成行。
手艺人,有的是外地路过此地,边走边做活儿,实在揽不到活就要饭。一次,我在姥姥家,一个换茶壶底的小伙子,十七八上下的年纪,敲开姥姥家的门,说饿,要点饭吃。姥姥是战争年代过来的人,这种情况见多了,马上去碗柜里拿个碗盛了满满一碗稠稀饭,上面还夹了两筷子剩菜端给他。他站在门口,侧过身去用最快的时间吃完,把碗递回来,用灰色的衣袖擦了擦嘴,说声“谢谢”,冲姥姥鞠了一躬转身就走了。那一刻,我站在门口,一张小脸透过门缝偷偷往外看,整个过程不到半分钟。姥姥回屋,我问“咋了?”姥姥简单的挤了句话“人家落难了”。
有种手艺特别受欢迎:爆米花。在甜水池的边上,燕子家附近,爆米花的大爷隔很久来那么一次,排队的人比食堂买包子那天的还多。有的家拎来了玉米,有的家拿大米,还有的用蚕豆、黄豆。五毛钱爆一大堆,算是加工费,便宜。
大爷左手持风箱拉杆,右手把炮弹模样的锅子在火上转来转去。当锅子的圆形手柄上的仪表显示可以了,就把锅子移下来,冲着长长的布袋子,一脚踩下去。咚~的一声巨响,飘来一阵爆米花香。孩子们一拥而上,抢夺漏网之鱼,引得排队的大姑娘小媳妇的盈盈地笑。
弹棉花的手艺人最为艰苦,一床被子从拆到缝好,得要一两天的时间。手艺人就睡在客户家楼下的楼道里,一身的棉花絮,头上、身上、鞋上哪儿哪儿都是。中午也不休息,就听得木槌敲击弓弦的声音“嘣嘣嘣,嗙~,嘭嘭嘭“,节奏紧凑,明快。
粮站旁边的熟食店开张了,老板娘是一个四川来的姑娘,是一个钻井队的工人不知道从哪里连哄带骗来的。老板娘一直在后厨忙碌,她老公就在门口看看摊儿。
走过的人都会被川菜的味道勾出口水,生意自然火爆。老板娘偶尔也到门口休息一下,喝口茶,操着四川口音跟街坊打打招呼。老公得意的神情似乎在告诉所有人:娶个川妹子,就是这么舒服,有吃有喝有钱赚,老婆长得倍儿好看。
第十章
大门口广场的东侧是四物大院的门口,门口左手边的修鞋摊主是个桥谢村的残废,每天用手摇自行车载着一对儿女来出摊儿,他老婆早就跑到外地去了。残废经常不穿上衣,光着脏脏的脊梁。儿女比我们小一些,穿的脏兮兮的,鼻涕永远挂在人中上,头发上卷着枯叶子。他们不读书,就在大门口广场上看着我们上学的孩子傻乐。靠钉鞋掌,修鞋帮挣不到几个钱,残废时常拄着双拐去菜场捡菜叶子。卖红枣的把卖不掉的烂枣送给他,他还高兴半天,整一锅枣糕给孩子们吃。院儿里的傻龙龙,小时候是个聪明的孩子,三四岁那年被一帮坏叔叔用机油抹了个花脸,就精神失常了。龙龙的妹妹小红,跟我一个班,说起他哥真是没完没了的埋怨。说他傻,他吃的比他妹多一倍;说他正常,除了吃就是睡。龙龙身材高大魁梧,两条细缝小长眼,挺吓人,没事还喜欢跑到学校去欺负小孩儿。二年级我就跟他打了一架,我居然用柔道放翻了高我一头的龙龙,本以为他会疯狂的向我进攻,没想到他居然抱头鼠窜了。我对自己的实力不敢相信,下了课也一溜烟儿跑回家了。龙龙后来见了我,挺客气的,只会呵呵的笑。他一点儿都不傻,也知道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二年级时,龙龙的爸妈把他送到我们班读了几天书。这人实在不守纪律,经常在班上大喊大叫,老师快气疯了,最后实在不行,劝退了。后来龙龙大一点儿,单位照顾他到保卫科值班,再后来,成年了,成为环卫工人,扫马路。大清早,我们纷纷赶路出门,龙龙干完活了,靠在三轮清洁车里,吸个小烟儿,乐呵呵的看着我们进进出出。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儿们也会趁他不备,上去跟他掏个蛋,搂搂脖子什么的,然后像孩子一样,笑着扭打在一起。
于楠也是从幼儿园就在一起的小伙伴儿,他是一个聋哑人。一岁的时候发高烧打错了针,就此失聪了。他家就住在我姥姥家后面一排,我们一帮小伙伴儿打游击的时候,他也拿把木枪跟在后面。游戏规则他总是不明白,所以每次第一个被枪毙的都是他,他特别高兴自己被押上刑场的那一刻。所有人举枪瞄准,啪啪几枪,他总是不倒下,还在那里咧着嘴哈哈的笑。他的笑声尖锐,但笑容永远那么灿烂。
有一次,我们在他家里玩躲猫猫。他家的客厅简直就是一个书房,乱七八糟的,得有几千本书。于楠他爸妈一看就是知识分子,鼻梁上都架着一副大大的眼镜。等他妈回来一看,我们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于楠站在门口委屈的看着他妈,我们赶紧跑掉,躲在不远处,以为会听见叫骂和哭声,结果,没一会儿,于楠的弟弟于霖骑个儿童三轮车出来,载着他哥,买馒头去了。风中传来的还是于楠独有的笑声。
于楠也跟我们班上了几天小学,但毕竟不是幼儿园,学习起来还是吃力的。从一年级起,他就正式在武汉聋哑学校读书了。
十年后的一天,我从姥姥家出来,被人拍了肩膀。回头一看,于楠竟然站在我身后,冲我笑。我惊讶的大叫“小哑巴,于楠!你怎么回来了”?他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带到墙根,从地上捡起一枚红砖块儿,在墙上一笔一划的写“林豫江,
你好吗?“我愣在那里,第一次被他称呼,激动的我眼泪汪汪。
以上是我对大院儿的全部回忆。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小伙伴儿们。无论你们在哪里,在我心里还是一张张可爱的小脸。让我们回到从前,轻声的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注:文内有些事已过久远,记忆模糊,不到之处多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