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最早的砂锅菜馆子,名叫“砂锅居”。说是菜馆子,且称“居”的,想象之中,应该是有一些排场的,不说是酒旗招展的画楼,起码得有一两间干净敞亮的铺面,才落得下这个“居”字。或者是那时地小人穷,不必撑这个面子,所以这名字上的讲究,也就高抬了它,和想象之中,有一些不小的差距了。
这间“砂锅居”当时的所在,是城中心一条窄街上,紧靠街边一堵围墙,用旧砖瓦搭起的一间蓬子,不过半间地儿大小,门口垂了一个布帘,胡乱挂了个木头牌子,上书“砂锅居”三个字,极简陋。
入得门里,靠外两张齐膝高的方桌,一圈子矮凳,算是堂食的地方。靠里一排土灶,三四个火眼儿,灶边堆了数十个把掌大小的砂锅,像极了现代流行的开放式厨房,颇有烟火气。这正合了古人所谓的“大道至简”,除了坐下吃饭,多余的配置皆不需要。
若说“至简”,其菜品亦类此,可用“简”“纯”二字涵盖之。所谓“简”,便是烹饪手法简单,只是清炖;调味简单,只用盐和葱姜蒜。所味“纯”,是食材单纯,不加辅菜,原汤原味。虽风格至朴,却味道纯厚,咸鲜之香,溢于舌尖,历久不腻。
其菜品类不多,荤品计有鸡块、牛肉、羊肉、排骨、猪大肠、健腐肉(猪五花肉所制),素品只有豆腐和白菜。举荤品为例,热腾腾一个小砂锅,一锅原汤半锅肉,只加香菜点缀,还有本地特有的油酥烧饼可以佐餐,一锅一饼一人份,算是绝配。若有三五人,亦可数锅齐聚,分而共享之,也是热闹。尤以冬夜为宜,天寒地冻,往这小房里一挤,灶台上的热气,砂锅里的香气,皆聚于小小的空间内,似乎把整个人都浸得香暖入骨,从而倍觉生活之快意了。
店主是一中年妇人,人极和善,常与食客闲聊家常,说是家传美味,祖上便是开砂锅店的,因历史原因,没于民间。如今世道变迁,又白手起家,重操旧业。目标倒不远大,养家糊口,聊为生计而已。
不二年,因街道整修,砂锅居倚墙占道,有碍观瞻,被拆除清理,遂挪了位置,仍旧在这条街上,离原址不远,租了两间门面,内厨外堂,正经是家餐馆了。食材还是老几样,入口还是老味道,因多是回头客的念想,生意仍旧不错。只是再也聚不起那热气腾腾的暖香之气,便觉少了点意趣,那滋味也似乎有些淡泊了。
后砂锅居又迁居他所,自此再不曾光顾。想想当初何以与砂锅居“断舍离”,却是模糊得很,或是口味之变,有了新欢;或是离了那条街,没了怀旧的意绪;或是青春已逝,从此拖家带口,再无下馆子的闲情。努力搜索一下记忆,竟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后,城里的砂锅店也开了无数家,偶尝一二,却是肉菜一锅,多成了杂烩,串了味道,便颇想念当年砂锅居的纯粹。近听人说,当年的砂锅居还在。一时倒不敢冒然去寻旧味,毕竟几十年过去,物是人非,不知那旧味可还寻得到?
还是且停一停,让这旧味多在记忆里缠绵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