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清水物语         引子

清水物语（2）    十八官

二    换屋场

划界限和丈量土地是第二天上午9点多开始的。当天早上，向老二请来丈量土地面积的人骑着两辆摩托车来到了老花家的院子时，爸爸也刚从老黑家吃完早饭回来不久。来的三人中爸爸认识向老五，是向老二的叔伯弟兄。向家上一辈有四兄弟，每个人又都生了很多儿子，向老五这一辈有九个堂兄弟，九兄弟结成了清水镇上一大霸团，谁都不敢惹。这向老五为人最为鲁莽，年轻时打过不少架，人称“向老虎”，清水镇周边30岁以上的人几乎都认识他。如今年过不惑，脸上更透着一股冷峻和刚毅，走起路来自带气场。其余两人一个姓万，另一个姓年，年纪比向老虎略小。

爸爸负责把这几个人带到田间地头，告诉那块地是哪家的。因为之后要套种别人的地，爸爸显得很积极。各家的田地都交错着散落在山间，爸爸将它们分成了几大区域，首先带他们去庙堡堡-田湾区域。这地方把旱地叫“土”，水田叫“田”，田的计量单位也很有意思，叫“丘”。他们首先丈量的就是我家的那丘顺着山势弯弯的田，就在我家老屋场过去不远的地方。

在去年冬月份以前，那还不是我家的田。

去年冬月末，袁家的老大袁明华突然打电话给爸爸，说想换我家老屋前面的那块地。那是一块十分平整又向阳的柑橘地，紧邻我家老屋场，屋场之后就是乡村公路。记忆里，这块柑橘地也是伴随我和弟弟童年生活的背景板。爸爸不想换，换也要和大伯商量之后才行，他在电话里含含糊糊地拒绝了袁明华。

“三嫂，你家这房子好大好乖【注1】啊！”没过几天，妈妈傍晚回家时，老远就看到了几年不见的袁明华站在我家大门口，还热情地跟她打招呼。爸爸在电话里的表态在自己看来是拒绝，在人家看来只是含糊。他不但亲自上门，还带来一只大公鸡。

“这屋好宽拓【注2】啊！”“喔，这二楼逮【注3】得安逸【注4】！”袁明华一进我家，就不停地夸我家房子，这对于他这个寡白嘴【注5】，自然是再拿手不过的，爸爸妈妈被他夸得云里雾里、洋洋自得。

“白三，兄弟几个，讲句真心话，你和三嫂子在城里挣得这么个大房子也真不容易。”吃晚饭的时候，袁明华和爸爸都喝了点酒，开始走煽情路线，他拍着爸爸的肩膀说，“我们呢，伢伙【注6】比你们多，也没得你么有本事，现在这么多年了，才修得起屋。”袁明华语气有些低落，抿了一口酒。

“你也莫这么讲，像你讲的，伢伙又多，兄弟又少，又要顾两个老人，你们有些搞头。”爸爸安慰着他，有些动情。看见他，爸爸和妈妈就知道他是来要求换地的，可经过这一番，他俩已经完全被带进了袁明华的景。

“说出来，也是不好意思，我们住在那个窝窝里，现在交通也不方便，想修新屋，马路边也没得地方。”他继续缓缓地诉说，“也不是没地方，有个两丘田，但是离庙堡堡近很了，不敢住。也是你白三，咱们从小嗨【注7】大的，别个我也不得开这个口。”他家住在对面明古寨的根脚。

“明华，莫这么讲。。。”爸爸每次喝了酒，说话就开始木木呐呐。

“你们现在这情况，估计也不得再回乡里了，是吧。就算回去，老屋场也还在。”袁明华根本不让爸爸多说，“让我在你们的柑子土修屋，以后大家屋上坎下的，还热闹。”袁明华开始畅想以后的生活，说着有了笑容。

就这样，爸爸妈妈糊里糊涂地收了袁家一只鸡，他家出一万元钱，加上庙堡堡旁边的两丘薄田，换了我家一块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柑橘地。

卖掉那块柑橘地很长，一半在老屋场前面，另一半略高一个台阶，是一块小小的柑橘地。小柑橘地和老屋场之间有一小块空地，除了通向老花家和底下院子的道路，我家在那里种了很多果树，柿子树、枇杷树、柚子树等等。其中有一个十分高大梨树。梨树主干很大，一个人环抱尚且差一两尺的空，从距离地面约一人高的地方分成几支往上生长，虬枝横斜，茂密异常。这棵树每年结果颇丰，但果子酸涩很不好吃，春天开的雪白的梨花却是一景，除了招来蜜蜂、蝴蝶飞舞，花谢时花瓣飘下来能在地上铺上一个大大的、雪白的圆圈“地毯”。“左青龙，右白虎。”爷爷在世时十分喜欢这颗应了“青龙”方位、又因木质绵韧不易折断的梨树。袁家修房子时，没有经过我家同意就把那个大梨树砍了，还把主干部分锯成好多片，作为砧板送给街坊四邻，却没有送给我家。绵韧的木质正是做砧板的好材料。

袁家盖房子时，袁明华已经出嫁的大女儿曾站在那块柑橘地对她爸说，买来的地，要盖就要盖豪华些！现在他家的三层小楼盖得十分宏伟，在家留守的两位老人已经入住，但那一万元却还没有给爸爸。

爸爸现在就站在从袁家换来的田埂上，看着向老虎他们三个人一边说笑着一边沿着月牙儿般的弯田丈量尺寸。一只草蚊子在爸爸眼前忽上忽下地飞，爸爸很想一把抓了吃进去。

注1： 乖：方言，漂亮。

注2： 宽拓：方言，宽敞

注3： 逮：方言，表示动作，如做、吃、骑、坎等，文中指修建

注4：安逸：方言，好

注5：寡白嘴：方言，很会说好话，吹牛

注6：伢伙：伢，指孩子；伙，表复数。伢伙：孩子（们）

注7：嗨：方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