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婚礼

        母亲十五岁嫁给了父亲。

        母亲现在坚持说是17岁,父亲也站在母亲这一边,说他二十岁把母亲迎回了家。爷爷奶奶去世后,十四岁的父亲先跟着他大姐、大姐夫四处奔波,后来跟着他二姐夫和续姐一起生活。姥姥和二姑夫都居住在一个叫西添浆的村子里。

        母亲结婚前和父亲经常见面。有一次,母亲和其堂妹在地里拨她二伯的红萝卜吃。父亲背了个箩筐刚好从附近走过,见此情景,他毫不客气地赶过去也拔了几个,全然不顾母亲的感受。

      相亲时,母亲并没有和父亲相见,是姥姥和大姨“接见”了父亲。父亲当时腰杆直直的,后背不像现在这么驼。母亲“钦点”父亲时,他正在合作社里弹压棉花。姥姥和大姨忙里偷闲地“观赏”了一番,回去后,就把婚事定了下来。

        母亲开了生活单:一对银镯子,两串银手箍,一副银耳环,一支七星银簪子,两匹黑蓝布。

        父亲一见生活单罗列的礼品,马上变了脸:“老天爷,我哪有那么多钱!不说了,我不和她说了!”

        父母称之为老财邪 的中间人不愿意了。他对父亲说:“允许人家和你不说,不允许你不说!”

        父亲急了:“那她不是贴上我了吗?”

        “是的,人家就是贴上你了!”老财邪针锋相对。

        看到父亲手足无策的样子,老财邪又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不要怕,有我给你做主呢。”

        父亲赶到县城,找到一家较有名气的银匠铺,打制了母亲所要的首饰,除了少给一副银手箍,其余都按照母亲的心愿置办了。姥姥给母亲做了一件棉袄,那是姥姥用橡壳染成的一件黑色布料做成的。嫁妆是一个木箱子。搞笑的是,这是姥姥到一个望风而逃的地主家里“淘宝”回来的。母亲不同意我的所谓姥姥给母亲偷了一件嫁妆的说法,坚持说姥姥偷偷“抬”了人家一个箱子。这箱子,现在就放在我家二楼,黑色的油漆深锁着尘封的记忆。我打开了箱子,里面杂乱地堆放十几条布袋。这些装粮食用的袋子,有些看起来还是崭新的,看来是被父亲当着宝贝一样藏在这里。现在它们已经成古董了,有文物贩子专门收购。

        一九四七年,刘邓大军来到济源,被解放了的父母,积极响应政府的号召,向小二黑和小琴同志学习,唱着“男二十,女十八,自由结婚才合法”的曲子,到乡政府所在地东添浆登记结婚。结婚证是一张巴掌大小的一片红纸,父母也不懂珍惜,不知什么时候把它给弄丢了。

      登记时,政府问母亲:“你愿意吗?”

      母亲大声回答:“不愿意,我来这里干啥?”周围人都笑了。

        轿子是一辆马车加个棚子改装而成,两匹骡子充当脚力。西添浆村的杨财通赶着马车,无偿为父母一样的新人服务。父母的婚礼更像是集体婚礼,父亲不认可我的看法,但母亲却说,车子到哪家就把新人放到谁家的门口。

        婚床是土改时,父亲瓜分地主老财的战利品。父亲胆小,怕地主反扑,只要一些不值钱的别人看不上眼的东西。没想到这些东西却在父亲结婚时派上了大用场。这张大床,实木打造,木隼结构,非常结实。这张床,父母享用了几十年,它跟着父母从西添浆村搬迁到东郭路村,又从旧居换到了新家。新世纪之初,父亲才把它送给了来强哥应急。

        结婚当天晚上,按照济源风俗,年轻人要闹洞房。年轻人有的藏在屋前房后“听”房,更有甚者,有人会瞒天过海般地直接钻到新床底下来一个大变活人出来。父亲的窗户下面放了一张桌子,几个人争着去“听”,把桌子弄倒了。

        母亲对父亲说:“有人在外边听房呢!”

        “老鳖壶听呢!”父亲不以为然,“那是拴柱家的骡子在扑腾呢。”

        话音刚落,包括我二姑夫在场的几个听房人都失声笑了起来。

        父母结婚已经六十四年了,养育了我们兄妹八个。他们不管生活多么困难都没有送养一个子女给别人,个中艰辛,只有亲历者才有真切的感受。

        今年八月份父亲住院,我在医院陪护。那天,他和母亲通完话之后,深有感触地对我说:“我和你妈这么多年一路过来,咱村可不多见。你和秋将来老了,能像我们一样相互照看,就挺不错了。”

                    2011年10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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