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5日 于慕尼黑
倏忽之间,多事之秋的庚子鼠年已过半,马上就到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身在海外的华人更重视中国传统,诸如孩子的汉语学习、家庭装饰中的中国风、传统节日的庆祝等。这些无形的中国元素,让我们时刻铭记身份和家国。
前天,在熊猫超市采购了糯米、粽叶和其他中国蔬菜,打算带着女儿一起包粽子。提前一夜泡好了糯米、红豆、花生和粽叶,才想起包粽子的绳子还没准备。一早带女儿上完钢琴课,就拉着她戴着口罩跑了两家Müller,终于找到了棉线,女儿选了中国红。当我把粽叶卷成甜筒状,往里面装糯米、红豆和花生这些原料时,儿时的记忆像被遥控器点击了开关按钮,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
每年端午,奶奶都会张罗着包粽子。她会在客厅的小茶几上摆三个大盆,里面分别装着浸着水的糯米、花生、红豆和红枣,还有一个盆里放着新鲜翠绿的粽叶。粽子不好包,小孩们一般不让尝试。她每年只叫能干又巧手的婶婶来包。我见她俩将两片窄叶叠在一起,卷成锥形,把丰富的原料装进去,按压紧实后双手一转,便把刚刚留出的粽叶尾巴卷在了粽身上,手法熟练灵活,最后用奶奶提前几天捻好的五色线缠绕几圈,一个完美的粽子便包好,躺放在巨大的蒸锅里,一层一层,垒满整锅。
我也凭着记忆中奶奶的样子,包起粽子。真没那么容易,要么是粽叶破了,露出馅料;要么是包紧这头,那头又松了。尝试了七八个之后,才慢慢掌握手法和规律。站在慕尼黑家中的灶台边,边包粽子,边回忆也边思念。
一、我的奶奶和爷爷
我的奶奶,2020年91岁了,是位长寿老人,四世同堂。她依旧住在国营厂当时分配给离休老干部的家中,三楼。此时的三楼对她来说已不是当年手脚利索的她不在话下的三楼。她拉着扶手,呼哧呼哧地上楼下楼,也不愿搬走。她常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个家应该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了,一切的陈设都没改变,尤其是厨房和小时候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真是好久没有回奶奶家了,前几年每年从深圳回家乡,都住在大姑家,宽敞明亮,还有一个小花园。奶奶也会被接去和我们同住,热热闹闹。奶奶的家,我竟一年又一年错过,好多年都没有爬过那个三楼。
儿时的夏天,奶奶会把鲜牛奶煮好凉凉,盛到碗中,放进冰箱。放学后,疯玩回家的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冰箱,把奶奶自制的牛奶冰块拿出来解暑。有时候还没冻硬,就一饮而尽;有时候冻地太硬,舌头一舔,就粘到了冰块上,疼地嗷嗷直叫,奶奶就拿温水帮我把舌头从冰块上取下来。有段时间,中午一放学就去奶奶家吃饭,最爱吃的是爷爷做的西红柿鸡蛋捞面条。爷爷是军人出身,曾经的抗美援朝战士,他很严厉,我和他交流不多,记忆深刻的是他爱养花养鸟,而且极爱干净整洁。爷爷的衣橱和奶奶的衣橱截然两样,爷爷的衬衫裤子叠地整整齐齐,奶奶的就不可同日而语了,这老两口的生活习惯还真是不太相同。爷爷做完饭的灶台永远是干干净净,他拌的西红柿鸡蛋捞面条,会配上一些荆芥再浇上蒜泥汁,夏天吃,爽口开胃。
儿时的冬天,真的好冷,也许是当时没有供暖设备,让人对寒冷的记忆如此深刻。但是奶奶家非常暖和,因为爷爷会在客厅里支起一个小炉子,每次一进门就暖意扑怀。室温恒定,爷爷在家里养花养鸟,花是美人蕉,鸟是金丝雀。有一次黄灿灿的小鸟飞出笼子,在家里参观了一圈,最后被爷爷温暖的大手收归笼中。爷爷奶奶起的很早,通常是凌晨五点。有一次学校的鼓号队通知要早晨六点练习,奶奶家在学校旁边,我一早摸黑就跑到奶奶家吃早餐,热乎乎的牛奶油条下肚,通身暖和舒畅。
二、我的姥姥
站在奶奶家的三楼阳台,就能看到姥姥家,姥姥家和奶奶家是前后楼。姥姥有关节炎,她的膝盖经常疼,她会用滚烫的醋或者艾叶水来熏膝盖以缓解疼痛,她平时的代步工具是一辆三轮车。姥姥和二舅一起生活,二舅和二舅妈性格温和善良,孝敬老人。姥姥常钻在一楼狭小的厨房里,无论冬夏,常挥汗如雨,默默付出:大弟弟喜欢吃姥姥蒸的小笼包、小弟弟喜欢吃土豆丝,我喜欢吃烙饼,全都出自姥姥之手。
姥姥的一辈子苦难重重,练就了她忍耐和坚韧的性格。戴着老花镜的姥姥会坐在沙发上,边织毛衣边给我讲她小时在田间地头学习识字的故事,她对老师这个职业的崇拜,在我儿时的心上埋了一颗梦想的种子;她曾骑三轮车载着我和一筐鸡蛋去蛋糕房做鸡蛋糕,排队的人很多,我们等在门口,闻着香味四溢的蛋糕香味,她给我讲起妈妈和大舅二舅的成长故事;她也会边做饭边给我讲她和姥爷婚后8年,育有三个儿女,姥爷遭文化大革命的迫害致死,30岁出头的她要孤身一人在妈妈和大舅入睡后,抱着刚满月的二舅通宵达旦给厂里写报告,争取抚恤金来补贴养活一家四口。即便说到最无助之时,我都不曾见过姥姥落泪,这就是她的坚韧。她是和我交流最多的老人,她的关怀不仅是衣食住行,还有关梦想和品格。
三、礼尚往来
生活在国营厂的家属院,街坊邻居几乎都认识,不是祖父母的同事就是父母的同学。天南海北的人聚在一起,礼尚往来是传统。奶奶和姥姥每次包粽子、腌咸菜、蒸包子至少一半的分量是要分享给邻里街坊和好友的,距离近的就让小孩跑一趟,距离远的就让父母一辈的人送去。迎来送往,人与人的温情在我的童年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想想,这都是三十年前的记忆了,仍然历历在目,不曾忘怀。如今女儿在身边叽叽喳喳地问:“妈妈,粽子是什么呀?我们为什么要吃粽子呀?为什么要包这么多呀?我可以送给康康老师、于欣老师、大妈妈、nvnv、幺幺和Rachel吗?”我一一解释给她听,骑车带着她给慕尼黑的好朋友们送粽子,送的是情谊更是记忆。
我想三十年后的女儿,一定也会和我一样,当双手摸到粽叶时,那记忆的开关便被触碰开。童年的记忆都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