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的名字特别美,那年周董专辑《叶惠美》横空出世,我就一直心里痒痒。等我长大了,一定自己搞个农场,种向日葵,种玫瑰,种一切我能想到的花花草草,做成精油,就叫“冷素兰”。
我今年30岁,在办公室的格子间里,黑天白夜踩着缝纫机。我妈抬头不解道,你啥时候还学缝纫了?
我抬头迎上她的目光,有人说,我们现在在办公室里做ppt、做表砸,就像你们那个时候在工厂里踩缝纫机没有什么区别。
老妈笑得吗没心没肺,差点背过气去。
我知道,其实她是心疼我,看我们关在封闭的罐子里一关就是一天。我拍拍老妈的肩膀,安慰道,你看我的位置已经很好啦,旁边就是窗,面对这偌大的丁香公园。
只是后面半句咽了回去,当然我一天下来却很少有机会抬头望望风景。
从安徽到北大荒
老妈是家里的老三,作为三姐妹老小,她十分能折腾。外公是个会袖里吞金的会计,不胜酒力却非常贪杯,收入不坏,只是禁不住周围人忽悠,竟然入不敷出都拿去借了别人。外婆外表怯懦却非常有主意,和外公斗智斗勇竟然四个娃娃也安然长大。只是没想过三女儿会嫁的那么远,直到我生了娃,妈妈才悠悠说出她当年来东北的故事。
那是一个温暖下午,她正在冷庄老家的大院里用力搓洗着被单,和她般大般的亲戚来串门闲聊,说他们要去长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东北看看她的舅舅们。
老妈自小主意比较正,她是家里唯一一个跳出来四处为外公“追债”的,由于方圆十里都沾亲带故,难免得罪不少人在背后嚼舌头,她却依然我行我素,据理力争。一直觉得老妈在争辩问题的时候非常彪悍,估计都是当年练出来的。
之所以学了缝纫,不过是某个亲戚暂时没有闲钱。我娘亲竟然要求折现成学费,去亲戚家的缝纫学校学习,那年老妈二十出头。
我8岁以前从里到外,几乎都她手制。为爷爷做的衬衫,爷爷穿了二十多年直到棉布都糟了仍觉得舒适无比。她擅长设计,动手能力极强,偶尔在电视的时装表演里挖掘灵感。当然偶尔也丑哭了,我现在还记得五岁生日照片上红黑相间的格子外套上有个光头小姑娘拿着气球……为什么是光头,你别问我,反正光头穿着裙子。
亲戚的话,呵痒了年轻的冷童鞋,她把床单被罩晾在院子里滴答着,内心里已经开始在盘算新生活了。世界这么大,她想去看看,当晚就收拾了行李准备出发。
我11岁那年随母亲回去过,从家到,哈尔滨再到徐州,转到阜阳,再坐十个小时的汽车,几乎三天的行程。拖着两条大辫子的冷同学出发了,尽管远离了父母和亲人,尽管世事难料,尽管同行的亲戚们在长春就要下车,尽管她第一次出门……刚把亲戚们都得罪得七七八八,她对新生活她是充满期待的。
来到三千公里开外的舅舅家,老妈第一次见识到东北冬天的残酷。大舅舅和舅妈刚刚煤气中毒而不省人事,直到她踏进家门见了最后一面,才先后双双撒手人寰。她帮着一起料理后事,随后外公的电话就砸了过来。他愤怒了,原因有二,竟然不辞而别,竟然背着外公退了婚。
外公其实内心应该最疼我妈,早就物色了隔壁村子里的小伙,人家也是早乐颠颠地大包小裹把彩礼送上门来。我妈对此不以为然,你喜欢的又不是我喜欢的,于是某天路遇小伙,盛情邀请她来家一趟。估计小伙都乐蒙了,结果一进门老妈很严肃地要求他把这堆订礼的东西带走。我现在也能想到这位素未谋面的叔叔离开时失落的背影。
据说后来人家来闹,外公只好割地赔款,息事宁人。气得他在电话里一顿咆哮,千里之外没有办法只好随依她。我问老妈,你后悔吗?她摇头笑而不语。
我猜她是想到了和老爸的初见。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汉乐府》
老妈和爹爹的介绍人是倪叔叔一家,爹爹当时是连队的统计,工作向来一丝不苟,最牛逼的是手太巧,什么都会做,什么都能修。有天下班,倪叔叔请爹爹来家下军旗,当时四国非常流行,相当于现在三国杀的。以下是爹爹的原话:“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女孩拖着两条大辫子,虽然不是很漂亮但很可爱,明明自己输了非说别人耍赖皮……”
我猜换了今天就该叫一见钟情吧!舅妈是妈妈的老乡,妈妈也不是没有犹豫过,但舅妈说,小王踏实肯干,手又巧,选他准没错。30年后,我带先生,当时还是男朋友,去上海探望舅妈。舅妈说起当年,并给予先生高度肯定,还特意打电话给我妈说小邱很不错,叫我妈宽心,那是2014年端午节,我们一起去了乌镇,圆了我十年前的一个梦。
就这样爹爹妈妈结婚了,结婚照在上海拍的。你妈最时髦,舅妈说。当时好像也没太流行渡蜜月,反正俩人是天南海北转了一大圈,还把攒钱买了一部傻瓜相机,从此留下了很多印记。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尽管有过打架把搪瓷洗脸盆摔坏两个的时候,但俩人一直是特别有意思的夫妻。
有意思这件事情,要从很多片段说起。记忆里还有每年六月油菜花盛开时,全家去田野照相,那里用什么婺源,家门口就有,二十多年前就玩过啦。当时舅舅和舅妈住在不远的分场,这俩人总是骑自行车带我过去看舅妈,我三五岁就知道舅妈喜欢吃香蕉,可见老妈一直对舅妈非常敬重。北方夏季多阵雨,骑车一个多小时的路程里难免遇到,我们一家三口就躲进沿路的桥洞里避雨,桥洞里很窄,我们三个人都要挤进去蹲在里面。一路欢笑一路嬉闹,就到家了。25年前记忆现在还清晰的像昨天。
当然个人觉得有点略不着调的是大鱼的故事。老妈曾得意的说,他们抓过一条很大的鱼,家里的大洗衣盆都放不下。我说,我怎么不知道,家里打鱼每次我都记得很清楚啊!她一兴奋说出了实话,因为你在我肚子里啊!后来听爹爹说,老妈怀孕快八个月了,他俩去看舅妈回来的路上抓了大鱼一只。我一直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为纪念大鱼和损哒他俩,挺着大肚子给他俩做茄汁秋刀鱼,结果凌晨3点动产了……
最生气的是,阵痛龇牙咧嘴的时候,爹爹一边给我手让我抓着。没舍得抓先生是怕他心疼,我爹总快乐得没心没肺,他也还真是对得起我的期待。回去翻照片,他竟然自拍N张……好吧……这是亲爹。我妈倒是很激动,好多次冲进产房来,助产士警告了很多次我妈还是一往直前,毕竟那个产妇的家人也总进来的呀!后来才知道,我们的红包是人家的四分之一……不过依然记得她冲进来对着我微笑说,祝贺你呀!不知道老妈为啥选这句,估计Max生娃的时候我才能体会吧!
老妈的心机
老妈其实并没有心机,只是爹爹太没心机。世界对他来说永远善良并充满微笑,即使亲人有时的寒暄也被他当真,总是让我和妈妈很心疼。老妈自然要多操一点心。
在我考研这件事情上,老妈却是费劲了心机的。2009年我大三,本来说好不考研修个二学位。忽然不知怎么就觉得不考就觉得人生不完整了。爹妈平时的态度是只要你决定了并且坚持,我们一定支持你。但这一次一反常态,他们似乎有点漠不关心。
直到出成绩的这一天,我妈才悠悠说出发小已经被保送的消息,他们一致决定满天过海谁都不告诉我。另外对我考研这件事情的冷漠是有原因的,无论中考还是高考在模拟中我的成绩都还不坏,只是一到大决战就全军覆没。他们分析是因为我压力太大了,于是怕给我压力,他们这次尽管非常揪心也不动声色。直到这一天合盘拖出。
忽然觉得这些故事都不是真正的老妈,好像它们都没有说出老妈本来的样子,明明一个裁缝,却死活连织毛衣都不教我,手工课所有的小伙伴都有作业交,甚至是男生也织了一条宽一点的绳子。我对着老师摇摇头说对不起。连缝衣服钉扣子怎么挽结我都是跟奶奶学的,后来老娘才悠悠吐出一句,学什么裁缝,学裁缝都是伺候别人的。好吧~你赢了。放下裁缝的剪刀,她跑去考了司炉工证,在我没满白天的时候去参加合同工考试,带着我在舅妈家。舅妈看着我一夜,就为了老娘睡个好觉第二天别掉链子。
生了娃的我能理解妈妈当时的境况,如何一边带娃一边学习,真的是扯淡。可是人家就那么扯过来,老爸的应对策略是把老妈的户口年龄改小了3岁,这样第一年考不上,还有第二年第三年,到现在老妈还为之气结,多交了三年的养老保险。
一个女生烧锅炉,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反正我现在见到大锅炉还是怕得要命。之后是在连队食堂,在之后是开了一家小卖店,在之后因为我决定考研,俩人一合计还是得种地。于是我们家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水稻户,我和先生也有了条退路,总想着回家种地,归园田居。
有了Max以后
每次看她带小朋友的时候,就好像自己的小时候又重新过了一遍。因为不记得自己长大的那些细节,她只是不停说,你小时候可没她好带,总是有病有灾,不那么如意。
月子里,她总是不停赶我去休息。因为小朋友的湿性湿疹反复发作,她每天抱到窗边给小朋友晒屁股,经常被小朋友的屎尿屁呲一身,每一次她都笑得很开心。在姥姥的探索下小朋友开启了很多功能,慢慢会坐在椅子上和我们分享食物。
6月末的江边还有点凉,小朋友抓起沙子就往嘴里塞,她扶着小朋友站起来,特别和谐。12月,小朋友每天晚上醒来无数次,我的工作日渐繁忙,白天几乎办法陪伴她,精神日渐崩溃。老妈一狠心,带着小朋友回家断奶。3月,先生考试,老妈主动把小朋友带回家一个月。虽然思念,但很快她就学会了走路,而且自己主动找便盆啦。
最近,老妈又带着小朋友私奔了,一晃而过的乔治,注定是我们生命中的插曲。小朋友抱着姥姥的腿不让做饭,两个人坐在门廊下咀嚼着地瓜干,小朋友在门前的菜园里,摘豌豆,揪葱籽,按地下的小蚂蚁,目不转睛地盯着从绘本里走出来的拇指大的小青蛙,成群结队的小鸭子,四处撩闲的小鸡,和漫无目的的小狗经过……这是和姥姥的甜蜜时光。我猜她会记得吧!
我们总想着有一天可以回家,归园田居,或许是个遥远的梦想吧,反正先生一直在想带着他们,去遥远的地方垦一片属于我们的农场。
不知道怎么结尾才能让老妈的气质更加跃然纸上,如果有背景音乐应该就是董运昌这首《母亲你真伟大》。母亲节献给正在雨中耕耘的母亲大人、父亲大人,祝长生不老,青春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