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难料,人生际遇无常。有的人无论有多努力,亦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却往往毕生难以摆脱命运的桎梏,最终只能向冷酷的命运低头,默默渡过惨淡的一生;然而另一些人,资质平庸,生性慵懒,为人处世浑浑噩噩,却身居高位,或坐拥财富,一辈子风光无限。对于这种无奈的人生现象,宋代宰相吕蒙正在其《寒窑赋》中总结为“时也、运也、命也。”而清朝雍正年间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小吏,以他的人生奇遇印证了吕蒙正的总结。
清代的文官制度已经十分成熟,政府成了一个庞大的官僚体系。正如当代某些机关里的文山会海一样,清代衙门里也是永远充斥着大量等待处理的文牍。无论治安管理还是户籍和赋役管理,都需要建立大量文牍档案,上下官僚机构间也是靠文牍往来进行政令传达信息和交流的。在古代,没有今天的传真、复印、打印等办公技术条件,所有文牍全部依靠手抄誊写,文书档案的管理,成了行政管理工作中最为繁重的事务。而衙门里正式在编的官员和书吏人数有限,远不能担负如此繁杂的日常工作,因此政府只能雇佣大量编外人员,其数量往往是在编人员的数倍甚至十几倍。
清代衙门里具体办事的“临时工”分为两类,一类是“吏”,另一类是“役”。“役”就是皂隶,从事一些看门、抬轿等卑贱的工作;而“吏”的工作主要是草拟和收发公文,管理文书档案,抄写文书资料等。他们识文断字,能写一手漂亮的馆阁体,而且往往有专业知识和技能,富有行政实践经验。吏员中偶尔有一些是举人出身,但绝大多数并无科举功名,在官场上前途不大,只是理论上有升迁的可能。清朝制度规定,编外吏员的聘任周期是五年,如果任职期间表现良好,聘任到期后可以获得一个在编职位。
清朝衙门中的吏员,因为所在衙门不同,所在地区不同,称呼也很不相同,朝廷内阁中的编外职员属于京吏,共分三类。《清会典‧吏部‧验封清吏司》:“凡京吏之别叁:一曰供事,二曰儒士,叁曰经承。”注:“宗人府、内阁、上諭馆、文渊阁、翰林院、詹事府、中书科、内廷叁馆及修书各馆,各衙门则例馆,皆曰供事。
内阁是朝廷的中枢所在,里面大官云集,像大学士这样的国级干部一大把,所以供事这样的“临时工”卑微如蚂蚁一般,平日都不会有官员用正眼看他们。
雍正年间,在内阁中就有一位姓蓝的供事。 这蓝供事官职虽低微,却工作勤勉,极为认真负责。
雍正六年元宵节,清政府照例放假过节,内阁的大学士、协办大学士等大官们自然不用当值,都回家团圆赏灯去了,只留一些“临时工”值宿,而那些“临时工”们到了晚上也都跑到街上去看灯了,只有蓝供事一人留守岗位。他在靠门口的一张桌子上摆了些酒菜, 自斟自饮,也算苦中作乐。他观赏着天上的明月,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在京城做个小吏,前途渺茫,元宵佳节也不得与家人团聚,不由得有些自艾自怜,于是就哼上两句家乡小调以资排遣。
正当蓝供事浅斟低唱之时,大堂中走进来一个人。蓝供事一看,来者气宇轩昂,仪表堂堂,而且衣冠十分华丽。他猜想,此人肯定是今夜来这里巡检值宿的内阁高官。蓝供事不敢怠慢,急忙起身行礼恭迎,并请他入座共饮。来者也不推让,大喇喇地坐在对面,与蓝供事对饮起来。几杯过后,气氛也变得轻松了,两人一边饮酒,一边闲聊。
那位官员问了蓝供事许多问题,了解了他的姓名籍贯和担任的职务,以及工作的具体内容,还问与他一起当值的同事今夜都去干什么了等等。后来那位官员又问蓝供事,别人回家的回家,游玩的游玩,你为什么独自留在这里呢?蓝供事回答说:“内阁是朝廷最重要的部门,不能一刻无人。倘若一时的疏忽而出了问题,那责任可就大了。”
那官员听了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了微笑,显得很欣慰。显然是对蓝供事的回答感到满意。他又问:“你在内阁当差有没有什么要求?”蓝供事已经有点微醺,于是酒后吐真言,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小目标,他说:“将来当差期满,只希望朝廷能委派一个小小的官职,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那官员又问他想做一个什么样的小官,蓝供事说:“比如回到家乡,在广东河泊所做事就再好不过了!”“这是为什么呢?”那官员问,蓝供事说:“老家河泊所靠近海,过往的船只多,在那里当官可以得到许多馈送。”官员略一沉吟,然后微笑着说:“如此,你就不怕贪赃枉法?”蓝供事连忙正色说:“这个肯定不敢,顶多收一些鱼获,值钱的东西是断断不敢收的!”那官员听了哈哈一笑,两人又饮了几杯酒,官员便起身告辞了。
次日上朝,雍正皇帝问大臣们说:“广东河泊所有官缺吗?”。大臣们满腹狐疑,因为广东河泊所是个征收渔税的机构,虽是个肥缺,但主官只是个九品职位,皇帝怎么会关注这个小衙门呢? 正当他们揣摩皇帝提问的意图时, 吏部尚书回奏说那里有空缺。雍正皇帝又说:“内阁蓝供事勤于公事,忠于职守,可以补授这个缺。”
这一下,大臣们被惊得目瞪口呆。虽然按清朝的制度,所有官职的任命都要经过皇帝御批,但实际上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是走个程序而已,一般州县府道官员人选都由内阁选定,皇帝只是圈个朱批,用一下玉玺,对这些官员的情况并不了解。皇帝直接掌握的只是内朝各部大臣和外放的巡抚总督等封疆大吏,皇帝亲自干预一个“临时工”的任职可谓闻所未闻,也难怪大臣们会惊诧。
后来一打听,他们才从太监那里得知:正月十五日元宵节晚上,雍正皇帝微服私访了内阁办公处。当时蓝供事值班,不知是雍正皇帝驾到,就与他对饮闲聊,上演了一出元宵夜君臣同乐的喜剧。
得到意外任命的蓝供事正在万分错愕间,前来宣读任命的太监又向他传了一道皇帝的口谕:“想吃鱼应该自己下河去捞,不得占渔民的便宜!”这下蓝供事恍然大悟,原来元宵节晚上与他对饮的官员竟是当朝皇帝!蓝供事一边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出格悖论,一边感恩于皇帝的恩德,百感交集之下,口莫能言,只是涕泪横流磕头谢恩。
蓝供事上任后,谨记皇帝教诲,勤奋工作,清廉律己,获得大家的好评,后来又得到升迁,最终“官至郡守”,也算完成了人生逆袭。
蓝供事的奇遇并未见诸正史,这件事记载于李岳瑞所著《春冰室野乘》 。由于李岳瑞参与过戊戌变法,曾得到光绪帝重用,经常出入宫禁,对清代皇帝轶事了解较多。他在辛亥革命后,又一直任清史馆编修,参与编纂《清吏稿》,所以此事应该不会杜撰。
由于蓝供事的职位太过卑微,李岳瑞也只知其姓却未知其名,对于他的籍贯也无法确定,有说他是广东人的,也有说他说浙江富阳人的,总之在历史上非常平凡,并不为人所熟知。
元宵夜的奇遇瞬间改变了蓝供事的人生轨迹,让他得到了本来只存在于个梦想中的职位;如果那一晚雍正没有去那里微服私访,蓝供事也只能在卑微中渡过一生了,真乃时也、运也、命也!不过蓝供事的好运也与他认真负责、忠于职守的良好职业素养有关,如果不是这样,以雍正皇帝的秉性,那个元宵夜非但不能给他带来好运,还会招致灭顶之灾。
雍正皇帝在微服私访中曾经发现了市场上500文一斤的茶叶却被宫里以30两一斤收购的贪腐案件,内务府总管盛安与商人薛季、太监秦永安三人因此被抄斩。而他那位以节俭著称的重孙道光皇帝,却因宫里采买的鸡蛋价格高达10两银子一枚而舍不得吃,然而他竟没有去查究一下鸡蛋如此贵的原因,祖孙俩治国理政的本领高下立判。蓝供事得交好运,多半也因为他遇上了一位既作风强硬,又明辨是非的能干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