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零花钱
我出生的时候正赶上90年代，那时候万元户都是非常稀有的大户人家。改革开放还在酝酿，我所处的学生时代属于物质还不是特别丰裕，那时候有一百块是可以开心上几天都睡不着的，可以用很久了。直到我上到初中，我的零花钱是每个月30元，还是奶奶从爸爸给她买菜的钱里面给我省出来的。因为奶奶想着我肯定有自己想买的东西，可是爸爸几乎从来不会主动给我零花钱。那时候，我最想要的是拥有一辆自己的自行车。
在我们那个小镇，开小车的还是不多，因为小镇不大，基本镇上的人们都是步行或者是自行车出行，开着汽车的都是属于做生意的。我影像最深刻的是在那个时代100块钱都不舍得一下花完，因为可以用很久，可以买好多东西。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支付宝，还没有微信，还没有家家户户都普及的手机，更不会看见现在每个月要还的花呗账单。现在我们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扫码支付，地铁遍布城市的每个重要街道，随便逛个街吃个饭一两千就没有了。以前我们写封信要思考很久，现在语音一发出三言两语，我们甚至连打字都懒了。随着时代的发展，物质的充裕也在爆发式地与日俱增，祖国的强大已经举世瞩目，这一切在20年前，是无法想象的。然而，我还是特别怀念小时候那些物质贫乏的日子，它能让我感受到心灵的快乐，只要一点点简单的物质就能塞满内心的渴望，并且除了物质的满足以后，有更多的空余的空间去体验人情和那个时代独有的味道。
在我读初一的时候，我每天都是走路去上学，从家里到学校大概需要步行30分钟，虽说不远，但是大冬天却是最艰难最考验毅力的时候。我记得无数个乌漆抹黑的大冬天，寒冷的黑夜还有繁星密布，我在早上5：30就会被奶奶喊醒，然后催促我赶紧换衣服洗脸刷牙去上学。因为6：30要到学校参加早操，所以我6：00就必须准时出门，一点都不敢迟到。从我家到学校有2条路，一条是大马路，但是距离较远需要花上大概45分钟，而另外一条路是小路，抄过小路之后到学校只要30分钟，我记得那会为了多睡一会，我都会选择抄小路。而小路不仅黑，而且路两边都是网吧，每次经过那条极黑的小路，我都胆战心惊，只能加快步伐，并且还要随时应对有可能在转角出现的打劫。所以，在我的中学时代，我最想拥有的，是一辆属于我的自行车。
1997年那时候，在我们那里一辆自行车大概是200元左右，对于我的家庭来说，200元并不是难事，但是爸爸却不是一个舍得给我花钱的人，他把钱看得比一切重要。都说女儿是要用来富养的，而我的爸爸却是个例外，他对我时常收紧钱袋子，而我也清晰地知道这一点，对于我想要自行车的愿望我也从未敢提及。我不敢告诉爸爸我不想走路去上学，怕他因为这个生气，说我矫情。我总是在心底里安慰自己，要一个人学会坚强。只是我心里的小愿望，我倔强地希望我可以通过自己来实现，或许有一天，可以让爸爸理所应当地答应我的请求。奶奶似是看穿了我的难过，她总会隔三差五地给我几元几毛的零花钱，对于我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的疼爱，别小看这几元几毛钱，在学校门口我最爱吃的早餐也就1.5元，另外还有剩余的，总能买到很多我想要吃的小零食，可以幸福一整天，回家的路上都是欢快的。那时候，我每次放了学，买到的零食都舍不得一下子吃完，我会装进口袋里一点一点地品尝，然后也会带一些回去给奶奶品尝。我记得学校到家大概步行20分钟，有吃的装在口袋里，似乎感觉到放学回家的路也不是那么长了，心里装着我爱的奶奶。
除了奶奶，心疼我没娘照顾的，自然还有我的外婆。印象中的外婆，很瘦。她不像奶奶能够天天陪伴在我的身边，她跟我不住在一起，在我妈妈离世后，外婆跟着我的舅舅生活。因为放不下我，外婆一个月会来看我一次，每次看我的时候，外婆都会给我带来好吃的一些水果和糖果，估计也是平时舍不得吃偷偷攒下来的，然后外婆会用手绢细心地包裹好一小沓的零花钱，都是一元一元，五元五元，还有最大的是十元的钱堆在一起。外婆回去的时候总会偷偷把她提前准备好的零花钱塞给我。那时候虽然我喜欢零花钱，但是也知道外婆的钱是她辛辛苦苦做手工活攒的，所以我也不舍得花外婆的钱，每次她给我，我都要给她塞回去，但是她又不肯接，每次给了我她就头也不回地急匆匆就走，都是我一路小跑追着她要把钱给回她。这样反复推来推去，总是要惹得外婆生气，我才不得不把钱收下。
当我把钱握在手心里，看着外婆消瘦的背影慢慢离开，挥着手跟她道别，还会喊着：“外婆，你走慢点！”看着瘦小的外婆蹒跚的脚步，我的眼睛都会湿痛。那时候，我就在心底里默默告诉自己，以后有了钱一定要换我给外婆零花钱。从小我就知道，我的钱都来之不易，所以舍不得把钱轻易花掉，就让奶奶帮我把钱锁起来在柜子里存着。直到我初三年级，存了3年的钱大概也有两百多了。看着逐渐多起来的零花钱，心底里感到异常满足。于是每次上学路过自行车车行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店门口展示的新自行车，然后内心暗暗期待我不久就能拥有属于我的自行车。
那个年代在我们小镇，我的学校里拥有自行车的人也不多。我们都是习惯了走路去上学。如果说那时候，谁能实现自行车自由，想必都是家里人特别疼爱，或者是家庭经济富裕的。特别让我羡慕的是，我们班里的一位男同学。他不仅吃的用的都很好，而且他骑的自行车也是特别时尚的款，很吸引人注意。我记得他的自行车是银色的，那时候银色的自行车很少见，并且还有着很简约的线条和设计，好看极了。我去自行车店看过，当时他那款自行车是我们镇上卖的最好的一款车型，大概要花280左右才能买到。虽然超出了我的预算，但是我当时渴望的就是买一辆跟他一模一样的自行车。
在我初三那年，由于我拼命地学习，刷题看书，补课也到了忘我的状态，我终于惊喜地成为了黑马。当时我们班上考上重点高中的只有3名，一名是班长，一名是副班长，另一名就是属于黑马的我。我也不知道幸运的成分多一点还是因为我真的太努力了以至于感动了上天，在我初三中考那一年，我如愿以偿地考入了我们镇上所有学子都期待迈进大门的重点高中。当时的说法是，在我们那个小镇能够进入那个重点高中就相当于半只脚迈进了重点大学的大门。可想可知，对于我来说，这一份来自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对我来说有多么地重要。而对于我的家族来说，我是我的哥哥姐姐们里面第一个考进重点高中的人，所以也是一件非常值得家里人骄傲的事情。
这回，我的爸爸总算是开心了好久，问我想要什么奖励，我终于鼓足了勇气把我的愿望告诉爸爸，他很爽快地答应赞助我，给我买一辆自行车，让我以后上高中不用再走路那么辛苦了。有了爸爸的赞助，我终于自信地去到自行车店，挑了店里最贵的一辆自行车，我还记得我的自行车是橘黄色的，当时需要花300元，买的是比我们班上那位让我羡慕的男同学更好看更贵的一款，那会别提心里有多美。当我踩上自行车的脚踏，骑着它轻盈地路过大街小巷，风吹着我的脸庞似是温柔地对我说：你值得拥有。那一刻，我拥有的快乐真的是我感觉到长那么大以来最开心最幸福的快乐。而这种快乐，在许多年许多年以后，即使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工资，可以自由地买很多我想要的东西，香水口红，鞋子衣服......但是给我的快乐都远不及那一辆自行车。
我这辈子都不能忘记，它带给我快乐不是用钱轻易能买到的，就是因为得到它太难了，所以我才格外地珍惜，这种珍惜，让我即使在得到它之后的几年时光里，都因为拥有它感到无比地满足。我想，人世间，还有什么比珍惜更美好的呢？体验过的人，一定能懂得这种延迟满足的快乐。在我初中学生时代的三年，奶奶和外婆省吃俭用给我的零花钱，一次又一次，不多的小数目却在我攒着那么久的时间里成了一笔可以帮助我实现梦想的大钱。奶奶和外婆给的零花钱我一直舍不得用掉，就是因为我的心底觉得，比起钱让我更觉得可贵的，是她们疼爱我的心，是对我永远的爱，弥补了我缺少的母爱，我想一直保存着。
这份爱时刻提醒我，我不是孤单的，即使我一个人长大的日子再难过，我也有爱着我的奶奶和外婆。特别是要感谢我善良的外婆，失去爱女的她原本是最脆弱最痛苦的人，但却是她在我孤独的日子里，给我撑起了一片不一样的天空，那片天空里，虽然看不见满天星的热闹，它只有一轮明月的皎洁，却是这一抹皎洁在无数个黑暗的夜里照亮我前行的勇气，它让我忘记了一个人走路的疲惫和恐惧。而那舍不得花掉的零花钱也让我永远惦记着，在物质贫乏的年代里，最让人感到快乐感到幸福的爱的满足，让我记得那时我是多么地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