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她现在真的想死,她希望自己出门被车撞死,这样就不用再被我恶心了。她说我以前抱怨的所有事情,说我恨班主任的事情,他们听着心都揪着疼,他们要我放下,他们说他们比我还难过。
可是当时……不是这样的呀……
是你们站在同一边,把我往悬崖下推的,我记得的。我记得每天回那个租的学校对面的房子的时候,那楼梯我都爬得特别费劲,我的腿根本抬不起来,我爬不了那么高的地方。
地心引力拽着我往下走,我几乎要手脚并用地爬上去了。我努力抬起头,看到的永远是浃骨的黑暗,妈妈。你叫我放下。
你说我不该怨恨她,这样是在伤害自己,更是在伤害你们,你们心疼我。
心疼我吗?可是你还说你不可能顾及我的任何情绪,你可没有那个闲心。
爸爸,你也叫我放下,你说你这辈子活着就是为了给我攒点上学的钱,此外你的人生毫无意义,你没有活头了。你是要我把你的命也背在我身上吗?
你说要我不要再揪着你们过去对我做的一切不放,那是你们想推我一把,送我上青云。
青云在哪?
还有……我揪着不放了吗?如果我从来不说话,不抱怨,而只是所谓的看上去“像个死人”也是你们认为的一种报复。
你们也把我想得太坏了吧,妈妈,爸爸。
或许我比那还要再坏千倍,我还没有认识到我真正的丑恶,是这样的,是的。我太自恋了,对不起。
我不希望我看上去像个死人,我希望我是个死人。
活着对我来说是一种惩罚,我欣然接受。我的罪孽深重到要用活着来惩罚我。我乐意活着,我应当受这些罪,我应当要还的,我欠了那么多,死是还不清的,死太便宜我了。
妈妈说,不然你去死吧,你有没有勇气?
我有,妈妈,我有。我太渴望它了,妈妈。我活着的每一秒都在渴望死亡,我愿意死成一滩血肉的烂泥,我愿意死成一具腌臜的腐骨,我愿意死成一抔粗疏的白土,我愿意,我愿意。但是我哪配呀。
那是无上的荣光,那是盖世的恩典,我哪配呀。
要还多少债呢?我已经数不清了。我每次一数,就好像看到一座绝望的大山,被云层缚着,看不到顶。
怎么还呢?你们喜欢质问我一些我说不出答案的问题,你们喜欢问“什么”、“怎么”,和“为什么”,我现在也问问,怎么还呢。怎么还呢。怎么还呢。
怎么还呢。
我的命太不值钱了,妈妈,我想把它还给你,但我拿不出手,它远远不够。我从哪里再借来九条命吧,也许能稍微让那大山矮上几尺。
17岁的时候,我写自己不小心把手指划破一个口子,说看自己流血莫名很爽,但是希望自己不要自残。
现在过去六年,我已经没法理解她了,我想划烂我丑陋的手臂,多划几刀,我想要血流如注。
我真的好想,我没法做别的事情了,我真的想给自己来上几刀,大概十来刀,我的心情就会平复很多很多。
但是我连这个也不敢。我自残的话,妈妈会不停哭着扇她自己的耳光。
就像我无数次在梦里向她做的那样。可是梦里扇自己耳光不疼,我心急如焚,我使尽我平生最大的力气也扇不疼自己,我急得直接醒过来。再轻轻一扇,就已经很疼了。妈妈当时那样扇自己,是更疼的吧。
我希望拿把刀把我自己的脸皮割下来赔给妈妈。
我在梦里跟妈妈磕头认错也不疼,我死命地把我的头往地上砸,可是不疼,我急得要哭了。我想把我自己的脑袋磕碎,磕得脑浆流出来涂在地上,让妈妈看看我的脑子,我对她真的很愧疚,我的脑子里有,我真的是这么想的,我真的不想让妈妈失望。
但是我真正面对妈妈的时候,只是木僵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也快急死了。我好急,我想掰开我的嘴强制我说些话,我想强制我像梦里那样更强烈地伤害自己,这样我就可以比妈妈更痛苦了。但是我除了木在那里什么都做不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没法掌控自己的身体,这很可恶。
如果有什么能让我痛死但又不会被看出来的事情就好了。谁来惩罚我,我该罚,为什么没有人惩罚我。
我不痛苦,我也不很难过。这不应该。我应该痛到钻心裂肺,痛得像我爸爸妈妈那样,但是我没有感觉,这样我也很急。我为什么能像没事人一样,而他们因为我整夜失眠。
我强迫自己相信他们的每一句话,这对我来说也许已经是惩罚了吧。其实我都知道的。我知道很多事情,我不像爸爸妈妈认为的那样弱智。我知道他们说的话不太对。但是我不能,不配。
就这样惩罚自己吧,请给我更深切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