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放假的时候，立夏回来了，快要报高考志愿了，她这次回来主要是来征求家里人的意见。

杨亚飞忙着栽粘玉米棵子，还要在上面罩上塑料薄膜，活很急，因而没有回来，只有立春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回来了。她仍然在卫生所上班，每天中午的时候，回就近的娘家吃饭休息。

周山和李玉花早已经把玉米播种完毕，自留地里的早土豆也已经种完了，眼下的活只剩下菜园中的几垄晚土豆需要处理。立夏回来的时候，周山正在菜园里打垄施肥，准备下午就把这活结束。李玉花正在做饭，而立春，坐在炕沿边上，拿着小刀正在切土豆种。

“姐，你都这么大肚子了，就别干了。”立夏把书包扔在炕上，过来抢立春的刀，“让我来，这活我也会干，不就是土豆块大小适中，每块上面保证都有芽子吗？”

立春笑道，“我知道你会干，那边还有一把刀呢，咱俩一起干，吃完饭就种上去。我这肚子没事儿，才六个月，离生远着呢，啥都能干。”

立夏在抢刀的时候，触碰到了立春的手，她的心里不由得紧了一下。姐姐那双雪白柔嫩的手，怎么变得如此粗糙了？她示意姐姐停下，抓起她的手仔细看了看，她看到那双曾经让她羡慕过的手完全变了样子，颜色发黄，带些暗红色，手背粗糙，手指发硬，有几处很显然是裂了口，用胶布粘着，由于一直在切土豆，不消说手，连胶布也是脏兮兮的。

立夏的眼圈瞬间红了。不过才两年的工夫，姐姐已经由那个温柔娇媚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泼辣能干的少妇了。她这双手，就是选择贫穷的代价，是自力更生，没日没夜干粗活的代价。再看她的整个人，由于怀孕而变得臃肿了，本来就是圆圆的脸庞，或许是因为孕期，看起来有些浮肿，竟然五官都显得不那么俊秀了，脸腮上还起了些暗色的斑。

立夏没有吭声，放开姐姐的手，转身去拿了另一把刀，也削起土豆种来。立春是个多么聪慧的人，她明白了妹妹的心思。刚才，在姐俩的手相互触碰的时候，她也敏感地觉察到了自己的变化。在家里，在她的生活圈子里，每个人的手都是粗糙的，就连小几岁的亚丽，也由于过早接触劳动而有着一双又糙又有力气的手。自从结婚，她整日忙着过日子，抓紧一切时间干活，只要她帮得上的活计她都要趁着闲余时间帮上一把。她早都不注意保养这些细节了，就连脸上，她也是随便擦一点雪花膏就罢了，头发也就那么随便一梳。她心上压着的那些积荒的数字和未来的发展以及梦寐以求的漂亮新房，哪有工夫去伺弄琢磨这些啊。刚才，与妹妹的手一触的一瞬间，再加上妹妹拿起她的手仔细看了一下，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真的变了好多，离曾经未婚时期的那个柔软的她，已经太远了。

“就你心思多。”立春轻轻一笑，“在农村，想要把日子过好，那就得干活。风吹日晒的，谁也别想像你这样嫩得出水儿了。要想保养，一个是有条件，另一个也得豁得出去，落一个懒女人的名声。你觉得，我家有那条件吗？我呀，一心奔着我的好日子呢，哪里还顾得上手啊，呵呵。”

立夏抬眼看了看姐姐，她看到她的脸上，是那种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这笑容让她那张变得有些丑了的脸上又有了迷人的光彩。

“我理解，姐，就是有点儿心疼你，不过也什么的，心情好比啥都重要。”

说到这，立春顿时骄傲起来，“是啊，嫁到他们杨家，除了因为亚丽那点儿心事，我就没心情不好过。你姐夫对我一直特别好，我俩从来都不吵架，凡事一起商量，谁对就听谁的。婆婆对我也好，亚丽更没说的。就冲这，多苦多难的日子我都心甘。再说，眼瞅着我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该在意的我在意，无所谓的事也就不放在心上。”

立夏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刚才那一点点不舒服的情绪在立春的影响下消失了。她再次为自己曾经的冒失做媒的行为骄傲起来，她做的还是对的，可不是自己把姐推进了火坑，她现在幸福着呢。

李玉花进屋张罗放饭桌吃饭，不知淘到哪里去了的立秋和立冬也回来了，都跟在周山后面准备洗手。

“秋，冬，你们俩吃完了饭不许跑了，跟二姐一起种土豆。”立夏喊道。

两个小孩子痛快地答应了，一家人围在一起开始吃饭。二米饭，海带炒土豆片，刚发芽的小葱和鸡蛋酱，还有一盆萝卜条汤，这是一顿苦春头时候的普通人家的普通饭菜。周山累了一上午，早都饿了，大口吃着小葱蘸酱说道，“这顿先这么将就着，下午我倒出空来去供销社买肉，晚上咱们炖肉吃。”

立夏弄了一碗汤泡饭吃着，才开口步入正题，“爸，我这次回来主要是再跟您们确认一下高考报志愿的事儿。您先说说您有什么想法，我好根据您的意见报。这些年，爸妈供我念书受累了，我不能全凭自己的意思，不顾爸妈的想法，我尽量尊重二老的意见。”

立夏这话说得周山很受用，这孩子知道感恩，知道不违背父母的心思，看来这书真是没白念。点了点头，说道，“你能这么想就好。我跟你妈呢，也没有别的意见，就是希望你考个师范大学。女孩子嘛，当老师还是好的，稳定，找对象也好找。最主要的，上大学学费低，学校补助也高，家里就不用那么费力了。你也知道，你后面还有这两个小的呢，眼瞅着都是念书的苗子。我和你妈也没啥大本事，就靠这一垧多地，连个树上的果子都得算计着，不容易。”

“行，爸，我听您的，”立夏痛快地点了头，“我也挺喜欢当老师的，但是报哪所大学您得听我的，这行吧？我想跟我的几个好朋友到同一个城市去念书。”

“你想去哪个城市啊？妈希望你别离家太远啊，能常回家看看呀。”李玉花插嘴说道。

“我要报A市的师范大学。”立夏说道。

“A市？”周山在脑海里翻着中国地图，“离家可也不近。差不多两千来里地。非得报这个？”

立夏抬眼看了看双亲，很显然这二老不想让自己走那么远，可是，自己已经和佟鑫陆云峰约好了一起到A市去了，这个绝不能让步。

“这样好了，我重点就报A市了，本科报咱们省的师范学院，这行了吧？高考风云莫测，我也不知道我能考上哪个，干脆就考上哪个算哪个得了。”

立春最知道妹妹的心思，赶紧帮忙说道，“我看行，爸，妈，立夏本来跟我说要当律师呢，要报法律专业，现在都让步当老师了，您们就别再强求她了。”

周山让李玉花又添了一碗饭，大口嚼着，“行，我也不在乎你考上个啥重点本科的，只要考上就行，将来端个公家饭碗，别像你姐似的下地干活。”

立夏如愿以偿，乐得稀里哗啦吞下一碗汤泡饭，又盛了一碗，笑道，“我都好久没吃过这么多饭了，吃饱饱的，下午种土豆去。”

饭后，趁着中午暖和，立夏领着立秋和立冬跟在李玉花后面种土豆。李玉花用锄头刨坑，立夏提了装土豆块的篮子跟在后面，和立秋立冬往坑里下土豆种，立春弯不下腰，跟在最后面，用脚把坑填上。娘几个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立夏在家呆了两天，心急火燎地回了学校，她要知道佟鑫和陆云峰回家商量的结果。三个人因为城市的事儿琢磨了好几天了，最终才敲定了A市。A市是大城市，综合性大学和专科大学有好几个，将来发展的机会也多。三个人说好了，毕业以后都争取留在那儿，一辈子在一起。

佟鑫决定报考理工大学，家里父母完全不管，都听凭儿子的意愿。陆云峰也报考理工大学，家里人还建议了B市的科技大学，于是他把这个报了第二志愿。唯一表达了不同意见的裴咏梅，她希望他可以报个近一点儿的学校，这样她可以常常看到他，哪怕去看他也行。陆云峰斟酌了半天，也和立夏一样，报了个本省的工学院本科。就像立夏说的那样，高考本身风云莫测，谁也不知道谁有什么样的运气，命运就全在那一张卷上了，在努力学习的同时，就都得听天由命了。

三个好朋友达成了报考的心愿，高高兴兴地一起吃了一顿饭以示庆祝。接下来，又要开始准备毕业纪念册了，他们还要为高中时代的结束而庆祝，为他们将要踏上真正的人生旅程而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