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数不算大,身边的人已经换了好几拨了。
每一次升学,换新环境,就会丢失一些老朋友,结交到新朋友,新朋友又会变成老朋友。
接着,你在变,朋友在变,整个世界都在变。
倒也不至于变得面目全非,总是几分熟悉几分陌生,而那几分陌生永远比那几分熟悉刺眼,刺得你不得不转移视线,转移话题。
惜离别,这在二十岁之前是不懂的。因为那时候还不明白离别和变化的含义。
L是我初中时最要好的同学,在那个闭塞的乡村中学里,两个认真学习的女孩,彼此成为了依靠和对手。我们自动形成了良性的竞争关系,比赛谁上课更认真,谁解的难题更多,谁的分数排名更高。就这样互相督促着,在脏话满天飞,充斥着校园暴力的环境下,营造了属于我和她的小空间。当然,我们也交换秘密。我知道了她姐姐比她大三岁,为了能让她继续读书,放弃了读高中的机会,外出打工,她是全家的希望,她一定要考重点高中,考大学,找到好工作,赚很多钱给父母,给姐姐。我还知道,她从一出身,就是家庭的失望,因为不是男孩子,所以她从小就要强,希望自己不比男孩差。
有一次,我们去班主任家里玩,老师问我们在座的几位,长大后想做什么。我回答的很模糊,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想从事什么,只知道要独立要做职业女性,于是我的回答是“在城市里工作生活,并有一套自己的房子。”L的回答则相当简洁明了,她要赚很多很多钱。
中考后,我们就分开了,我去了市里最好的中学,她去了另一所重点。由于就读的初中水平很差,高中一开始,我们都觉得跟课比较累,加上身边的同学水平都差不多,导致学业压力巨大,于是我们保持着通信,互相诉说压力,再谈论一些若有若无的桃色绯闻以娱乐。
就这样,我们高中也结束了,到了大学,我们的联系明显减少了。因为,我们彼此的同学都更新了,我们可以聊天诉说的对象变多了,大学里又多了很多新同学,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十分需要对方的排解和安慰,我们的生活丰富了起来,人生的路也就此越差越远。
但这一切都不是那么的悲哀,因为我们都是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有许多事情等待着我们,有很多地方需要去探索,人生才刚刚展现,一切都是八九点的太阳,温暖明亮。
我在大三的考研准备期间,联系过她,想到她是大专,应该已经工作实习了,就想找她聊聊工作的感受。电话接通后,她那边声音比较嘈杂,有人在叫嚣着出牌,她一边应付着牌局,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告诉我,她在工厂实习,没问题的话,实习结束后就签这家工厂了,上班没什么事,比较空闲,无聊了同事间打打牌。我感慨,毕业了工作很难找,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想继续读几年。就这样草草聊了几句后,我便说了再见。这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通电话。
后来我就读研了,我有几次想到她,不知她过得如何,一想到那通电话里,她语速很快声音清亮,想必她状态不错,我就稍感安慰。
就这样过了两年,我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自称是L,问我过得怎样。
我的新号码是发给过她的,可是这么长时间,她未联系过我,突然找我,想必一定有事。
果然,她在短信里诉说了她的经历。
她的专业比较男性化,工作也是男性比较有优势,她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发现她根本没有升职的可能,每天工作内容还很单一,工资也不高,她越来越觉得辜负了家人的期望,所以她辞职了,回到老家,辗转过多份工作,甚至当过餐厅服务员。
她语焉不详,只是几条简短的短信,也无法准确告知我她这两年的经历。但我感觉得到,我和她之间有一种尴尬,使得我们只能短信聊天,而不能简单地挂个电话。她还告诉我,她生了病,不但没有给家里赚到钱,还花去了一笔,她觉得自己很没用,恨自己为什么是女的。她还告诉我,谈了个男朋友,但觉得他对她不好。她说,连家人都嫌弃她,她的生活一团糟,她渴望跳出来,所以她想到了我,想让我念在老同学的份上,帮她在HZ找找工作。
我有点吃惊,一是惊讶于她的糟糕的经历,二是她向我伸出了求救之手。我告诉她,我还没毕业,能帮的只是帮她在求职网站上投简历。她同意了,于是我快速地帮她投了几份专业相关的简历。让她安心等待公司的通知。
过了几天,她再次发来短信,告诉我有两家公司让她去面试了,她问我薪水(3k左右)够不够在HZ生活,我说差不多够你自己开销。又过了两天,她发来短信,告诉我她事先不知道HZ不在JS省内,而是ZJ的,离家太远了,她不打算过来了。事情至此,我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于是客套地回了句没关系后,再无联系。
L的突然出现和她的诉说,让我一头雾水,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的话,也不明白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她变得十分陌生。
这个疑团一直伴随着我,直到我一年后遇到另一位初中同学Y。那是九月份,我工作安定后,需要回家取一些东西,在公交车上偶遇了Y。Y见到我相当意外,她腼腆地夸我比读书时瘦了,也好看了。我问她,是不是结婚了,她腼腆地点了点头。随后她的话让我很惊讶。“你跟L有联系吗?”
“没什么联系,她一年前联系过我,但是把我搞糊涂了。”
接着Y告诉了我,她跟L的接触。Y的家里开厂,L有段时间在她家里工作。在她家工厂上班的多是阿姨之辈。一开始,阿姨们看见L这个小姑娘长相标志,学历也可以,就张罗着给她介绍厂里的一个年轻小伙,L勉强答应先处处,小伙也挺中意L的,好吃好喝地追她,但她反应比较冷淡。小伙发现打动不了L,就不追了。这时候,L突然反过来指责小伙,怎么不接她下班,对她没以前好之类的。小伙立马回头,继续关怀照顾,谁知她又回到之前的冷淡。结局就是,小伙不愿意再跟她处了。阿姨们也渐渐发觉L性情古怪,不好相处,无意的谈话会被她当作是含沙射影。Y家念在L是同学,也不好辞退她。谁知,L自己开始经常缺班,每每在大家以为她不会再来上班的时候,她又会出现,迟到也是家常便饭。久而久之,Y家就把她辞了。
Y的这段诉说,跟我与L的上一段接触,异曲同工。
Y的出现,让我心里五味杂陈。L确实变了,变得反复无常,心思诡异,极其自卑。
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第一次深刻起来。
L从我与她相交,就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她强于一般人的自尊心其实是自卑的体现,她不停地鞭策自己要好好读书,为的无非是将来赚钱。所以,当她毕业后,她未能赚到“大钱”,她深感自责,她的学历反而成了枷锁,压得她不堪重负。她痛恨自己是女儿身,是被家庭和社会贬低压制的女儿身,她渴望被爱,但不懂得如何回应,她使用小手段考验对方,却又害怕对方真的离去,一旦对方回头,她又恢复冰冷。
就在前几天,我妈回到老家后,电话里告诉我,她见到L了。
我妈在早餐店里碰到了L。身材略微发福的L带着一个跟她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小女孩,在早餐店里吃早餐。我妈问她是不是L,她否认。然而她问我妈,是不是某某的妈妈。我妈一口咬定她就是L,她却说,世上相似的人有很多。后来我妈听街坊说,L好像遗传她妈妈的精神病,之前发过病,镇上的人都知道。
在电话里,我妈唏嘘不已。“看见孩子变成这样子,我好心疼。”
L与我从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渐渐地变成了只能从第三人口中听说的人。如果她过得很幸福,我肯定会替她开心,渐渐淡出彼此的人生。得知她的不幸,反而增添无限惆怅。不知道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什么人,先天和后天哪个影响更重,才让一个花一般的女孩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又想到,很多年前,我和L在教室的窗户下互相看手相,她说:“你智慧线比较深,人比较聪明,你会嫁一个人,并且从一而终,但你老年疾病缠身,要注意。”
“那你呢?”我抬起眼睛,问她。
“我比较特别,瞎子说我的命是由我自己定的,任何可能都会有,可能好,也可能坏,得看我自己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