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滚滚的豆子并未发芽，而是滚进了臭水坑。
1
小屁豆和科学家一样，并不是疯子，而我把他写进疯子传说中的理由也一样，他是一个游走在正常边缘的人。
我也是在那所鱼龙混杂，藏龙卧虎的初中认识的小屁豆，他是我的同学，不过在另一个班，小学时和虎子的关系非常好。
第一眼见到小屁豆的时候我觉得他挺好玩的，整个人胖的跟个小肉球一样，个子也不高，开学报到的时候还穿着一双快被他那肥脚挤爆的破拖鞋，大脑袋剃着一个小平头，但是后脑勺处却留着一绺小辫子，以及几乎快看不见的脖子上套着一个银项圈。
当时见我多看了他两眼，他便傻笑着对我点了点头，那一双眼睛被脸上的肉都挤得只剩一条缝了。
挺有意思的小胖子，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2
小屁豆的真名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虎子那群人总是“屁豆”“过来屁豆”的叫，而他也不生气，就那么傻兮兮地笑着跑过来，被人指使来指使去的。
小屁豆的家庭挺悲惨，他爸很早就跟别的女人跑了，丢下母子俩相依为命。而他妈也只是个家庭妇女类的人物，没什么赚钱能力，所以家里很穷。而小屁豆或许是从小被人欺负惯了，所以见谁脸上都套近乎似的憨笑，他脑子也比较笨，学习很差，所以一进初中就和小混混们混在了一起，成了他们的小跟班，以求不被人欺负。
每次提起小屁豆时，虎子都一脸不屑，尽管他总是试图讨好大家想要融入其中，但效果却适得其反，所有人几乎都看不起他，而小屁豆也不恼，就那么厚着脸皮跟在大家屁股后面，赶也赶不走。
小屁豆似乎除了学习，对其他什么事情都很感兴趣，每次听说哪些人商量好放学要去哪里玩了，他便会兴奋地跑过来，一脸希冀地望着大伙，然后大声嚷着也带他一个，无论是玩好的，还是玩坏的，他是来者不拒，似乎只要能不回家就行。
而我称他为神人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似乎天生脑子里就少了一根筋，永远看不出来别人是讨厌他还是喜欢他，同样也看不出来别人到底是真把他当朋友，还是把他当个傻子一样的戏弄。
反正每次大家出去玩，都会想方设法的捉弄他，或者是把最脏最累，最危险的事情让他去做。记得有一次大冬天，虎子他们一帮人带着屁豆去玩传统游戏“炸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坨奇大无比，还没被冻硬的黑屎，于是他们几个商量好，骗屁豆说让他来往屎里塞鞭炮，结果等屁豆过来时，他们猛地点燃了早就准备好的鞭炮，扭头就跑。
最后屁豆被崩了一身的屎，看着他这样子，其余人笑的都快爬不起来了，而屁豆也跟个傻子一样，也不生气，就那么跟着大家一起傻呵呵地乐着，据说回去后他被他妈狠狠地揍了一顿。
“今天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名叫打豆豆，你就是豆豆。”
这个笑话广为人知，然而在那时这并不是一个玩笑，而是发生在屁豆身上的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而已了，当实在没东西可玩的时候，那群“朋友们”就会把小屁豆揍一顿，小屁豆虽然当时会很愤怒，但第二天仍然会傻呵呵地和他们混在一起，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有时候上学，虎子会神秘兮兮地笑着告诉我：“你看到屁豆脸上的伤了没，嘿嘿，他昨天又被1班的XX那帮人打了一顿。”
似乎对小屁豆来说，只要不用回家，愿意带着他一起玩，哪怕被揍也无所谓。
其实很多事情放在现在来看，会有截然不同的感觉和想法。比如我在第一次听虎子说炸屎这个事情的时候，我笑的前仰合后，然后一个劲撺掇着虎子带上我，下回一起去看好戏，同时觉得他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实在是太蠢了。
但现在想来却觉得悲哀，他当时的行为可以说是卑微地乞求着大家能给他一个容身之地，哪怕付出任何代价都行，但却从没一个人真正的拿他当过朋友。
3
屁豆的故事其实很平凡，很无趣，不过是一个被欺凌的傻小子，和一群欺凌者的故事而已，这世上到处都是，远不值得我去记录。
但我最终还是写下了这篇文章，因为和之前我记录过的那些人正好相反，小屁豆的结局，比他本身的故事更加令人嗟惜。
在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回到了小城，和许久不见的虎子他们一起出来吃饭聊天，酒过三巡，聊到了初中的那些事，虎子突然颇为感叹地问我：“唉，你还记得小屁豆不？”
我听完一愣，随后脑子里迅速浮现起那个傻乎乎的胖小子来，好像几年前我还在大街上看见过他，仍是那副样子，没太大变化。
“记得啊，初中隔壁班的屁豆啊，跟你关系不是挺好么，你们现在还有联系？”
“没，早就没联系了，初中毕业基本就没咋见过他了。”
“那你提他干什么？”我好奇地问道，看虎子的表情就知道屁豆似乎出了什么事。
“唉，没什么，就是。。。”虎子点了根烟，长叹一声。“就是还挺惨的他。”
“他怎么了？”
“染上毒瘾了，而且是他妈带给他的。”
虎子闷头喝了一口酒。
“我也是前几天碰到小X，他告诉我的。现在屁豆和他妈天天躲在屋里吸毒。”
“毒。。。我去，这我真没想到，他是怎么染上的？”
“唉，你不知道，现在我家那边都快成毒窝了，各种吸毒的。”
我颇有些不敢置信，记得十年前我离开这座小城时，我们那个家属区还算很安全，几乎没有什么吸毒的，哪怕有也是凤毛麟角，怎么现在还出现毒窝这种东西了。
但聊着聊着，很快我便是想通了，当年的国企改制时期，厂家属区突然多了一大批下岗人员，几乎每个星期都能看到跳楼的，拉横幅的，躺马路的，要自杀的，闹离婚的；而其中一大批人无事可做，便成了社会闲散人员，整日喝的醉醺醺的打架闹事，混迹赌场等乌烟瘴气之地。
而他们的孩子，以及很多家里没人管的孩子，同样高中一毕业，年纪轻轻的便混了社会，再加上后来基本考上大学的孩子全都去外地不再回来了，只留下这些小混混们还在这里，于是现在的厂家属区便成了藏污纳垢之地。
现在每次我过年回去，回到自己上学时居住的老房子那边，路上碰见的基本都是拄着拐杖的老头老太太，还有一些面色惨白，形容枯槁，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飘在街上的年轻人。
“可是。。。我记得屁豆家不是挺穷么？他们哪里来的钱吸毒？”
说实话，我仍是有些不太敢相信，我始终无法把那个傻乎乎的小胖子和吸毒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谁知道了。”
虎子摇了摇头，再次长叹一声。
“好像是他妈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吸毒的，然后俩人上床了，那个吸毒的就带着他妈一起吸，最后小屁豆也染上了毒瘾，现在三个人天天在家。”
“而且你知道么，那个吸毒的，比屁豆还小两岁。”
“我的天。。。”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虎子，而他则面无表情地盯着手中的烟蒂，脸上发红，似是有些喝多了。
“那。。。那也就是说屁豆他妈，和一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上床了？”
“嗯。”虎子点了点头。“而且据说吸完那东西性欲会特别强，现在天天三个人呆在一间屋子里。。。你自己想吧。”
“你的意思是？？不会吧！”
“哼哼，不是疯子的话，谁会带着自己儿子一起吸毒。”
听完虎子的话，我久久之后才缓过神来，我们俩也谁都没再说话，沉默地碰了一杯。
4
后来我每次看到关于毒品的新闻，都会想到那个小胖子，我也问过几次虎子知不知道小屁豆现在怎么样了，但他只是知道小屁豆的妈又生了一个女儿，一生下来就有毒瘾，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现在我想，小屁豆大概可能也许已经死了吧，就算没死，可能也不远了。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可能对于他的人生来说，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