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巷这几年换了很多新店家,一拨又一拨,尤其是开饮食店的,只有一个原因——生意不好。没办法,三一巷只是一条小巷子,尽管尽头有一所职业学院,两所民办小学,但可惜是半封闭的,学校里的人出不来,外面剩下的就是一些租户,租户倒不少,但大多不爱花钱。所以你说,生意能好吗?
不过,有一家店,却是在三一巷坚持了十年。
老友米粉店。
这店主,是个女人家,姓石,在家排行老三,大家都叫她十三姐。十三姐十年前来到三一巷开了一家小吃店,牛杂、烫粉、烧烤。过了一两年才专门卖米粉。店铺也从左边搬到了右边,比原先宽了五平米。
这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十三姐却是送走了一拨又一拨的学生。看着他们从新生入学,到毕业,结婚生子。倒是有不少已经成家的学生带着自己的孩子回来看母校,也顺便来看十三姐,吃着十年没变的老味道,回忆当年。
看起来这十三姐该是很慈祥和蔼的,但到底也不是这样。
米粉店里挂着一块价目表,汤类煮粉,二两五元,三两六元,炒粉二两七元,三两八元。这一看,价格写得很清晰嘛,但你要不说清楚,可就有点不是那么回事咯。
十三姐收钱是看人来的。你要是来到店里点一份吃的,没提前说清楚二两还是三两,那十三姐可就自己帮你决定了。女生给二两,男生给三两。要是有的男生胃口小一点的,又忘记说要二两,那对不住了,给你三两的量,收你三两的钱,至于吃不吃的完,是不是浪费了你的钱,那就不关十三姐的事了。谁叫你自己忘记说,反正十三姐是不会主动问你的。
很无奈吧,但又的确是自己没提前说,也不能全怪人十三姐。
十三姐平常在店里喜欢看报纸,还会研究彩票。这时候她就会非常认真专心,除非有人来吃东西,不然绝不理人。有一回有几个小毛孩,三到七岁的都有,在路边玩耍,玩着玩着就一起涌进店里来,在店里跑来跑去玩抓人游戏,小孩子的嬉笑声,推动桌椅的摩擦声,让十三姐烦不胜烦,便大声说了两句,把小毛孩们赶出去。
可吓人嘞。十三姐吼完之后,大一点的孩子立马就跑了,小一点的孩子当场就哭着要找妈妈。于是便没有小毛孩敢再来十三姐店里玩了。
前边说十三姐喜欢研究彩票,可别说,还是有点水平的。十三姐研究彩票也就一两年,却是中过许多次奖了,只不过都是小奖,多不过几千。十三姐中的多了,周围的彩民也来跟她取取经,或是跟着她买。但十三姐绝不说,总是一句话忽悠过去,比如“今天太忙了都没时间研究”“哎今天好乱啊我也不知道要哪个”。别人想从她嘴里套现?没门!
但她又总是去向别人取经,问那些经常中奖的人,若是那人告诉她,她就会把自己研究出来的东西一同分享,要是不告诉她,那就惨了,十三姐能在心里把他骂个遍。
你说十三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势利,小气,暴脾气。
但三一巷的百姓却讨厌不起十三姐。
老友米粉店门前有一棵枇杷树,几年前十三姐亲自种下的,到如今也有店门口那么高了,亭亭玉立,四季常青。这枇杷树上倒没见结过枇杷,但枇杷叶却是生得漂亮。三一巷的居民有个喉痛上火的,都会来摘两把枇杷叶回去烧水喝。
有人问十三姐,大家摘了你的枇杷叶,你不觉得亏啊。
十三姐说,这有什么,摘就摘呗,本来就是种来造福大家的。
三一巷里住着许多租客,要么是刚工作的年轻人,要么是已经成家的青壮年,共同点就是没什么钱,所以经常要外出工作赚钱。
小海星的爸爸妈妈就经常早出晚归。海星爸妈会提前把午饭做好,放在电饭锅里保温,这样小海星中午放学回家就有饭吃了。有时候来不及做,就会让小海星去十三姐那买粉吃。七八岁的小海星只有吃二两的钱,十三姐却总是给她三两的量。
有人问十三姐,你做生意这样白给,你不觉得亏啊。
十三姐说,这有什么,孩子爸妈不在家,照应一下应该的。
这些都没什么。
有一年冬天,南方大雨不停歇,许多低地都被水淹了。三一巷有一条小河,但小河已经被一大排的房子给遮挡住了,只有十三姐店铺的斜对面没被遮挡。每次下雨涨水,河里便会跳出不少塘角鱼,巷尾的张胡子和周扒皮必定会来钓鱼。这一场大雨过后,他们没来。雨势太大,把河道两边的泥土都冲到了河里,青色的河水变得黄泥般浑浊,让人看不清哪是路哪是河。
三一巷的居民闭着眼都能避开路面的小坑,也就不用担心会分不清哪是路哪是河。但别人不行。
河水暴涨,垃圾飘到了河面上,一名女环卫工人走过去捞的时候,一脚却踩空了,踩到了河里。这水一瞬间便让她失了声,只能胡乱地挥动手臂来求救。天寒地冻,道路湿滑,三一巷几乎没人走动,只有买了烟路过的张胡子瞧见了,可张胡子年纪大了,干不了救人的活。他抬头瞧见楼上窗户有人探出头来,立马招手呼救。
却,无动于衷。
张胡子急了,赶紧跑到十三姐这,十三姐出门一看,二话没说立马拿起门口的扫把冲到河边,这时候已经看不到环卫女工人的一点身影了。十三姐急了,赶紧把扫把捅进河水里,在河里晃动,没两秒钟,扫把尾便被一股劲抓住。十三姐知道这还有戏,便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把求生意识依旧很强的女环卫拉了上来。获救时的女环卫依旧面无血色嘴唇发紫,一上来就吐了一口血,跪在地上久久不起。
瘦小的十三姐,壮硕的全身灌了水的女环卫。
有人问十三姐,你不害怕她把你拖下去吗。
十三姐说,怕,怕得要命。
冬天的枇杷树依旧绿油油,但它很快就会不见了。
三一巷要拆了。